两京十五日 第64节
“不用,我让人去取。”
朱瞻基唤来一个小宦官,取了李茂芳的手书去富阳候府,还特意叮嘱,要亲眼见到药方取出。
“这个药方,你们可还给过别人?”
永平公主撇撇嘴:“张侯虽是好意,可那药方委实没什么用处,怎么好再给别人。”
“王锦湖的这个木偃之症,是如何罹患的?”
永平公主有点纳闷,皇上怎么总往王锦湖身上绕,难道后宫嫔妃也得了同样病症?她含糊地回答道:“头不慎撞在屏风上,冲击过甚。”
朱瞻基忽然发现,李茂芳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额头开始有汗水沁出。永平公主则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身子,试图遮住儿子。
“果然有问题!”朱瞻基心中疑窦大起,他毫不客气地拨开永平公主,“快说!王锦湖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茂芳被皇帝猛然这么一喝,双肩筛糠一样哆嗦起来。朱瞻基起身进逼,吓得他“咕咚”一声从圆墩上出溜下来,直接跪在地上。永平公主见儿子如此不成器,气得直捶他的脊背,可为时已晚。
李茂芳支支吾吾地做了回答,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逼问出的,居然是一出爬灰大戏。原来是这位老公公对寡居的儿媳起了窥觊之心,在府里欲要用强。王锦湖性子义烈,抵死不从,两人拉扯一阵,不小心让她一头撞在了石屏风上,整个人昏迷不醒。
永平公主明知儿子做下禽兽之事,但也只好拼命遮护,对外谎称王锦湖得了木偃之症。延请的医师都是按这个病症诊治,自然毫无效果,没几日人便死了。朱瞻基听得怒意勃发,难以遏制。难怪苏荆溪不远千里要从苏州跑来报仇,好端端一个女子竟被亲人残害如是,委实令人愤慨。
永平公主面色惨白,顾不得矜持,连忙跪在了李茂芳旁边,恳请皇帝看在先皇的分上略做宽宥。朱瞻基一听反而更加恼怒,若不是李茂芳搞出这一出爬灰大戏,便不会从张泉那里得来“四逆回阳汤”的药方,也就不会流落到汉王手里,引发后头的一连串事件。
他飞去一脚,狠狠踏在李茂芳心窝,让后者惨叫着躺倒在地。永平公主发出一声尖叫,飞扑过去扶住儿子,大哭起来:“陛下明鉴,其实是王锦湖那个小娼妇来勾引茂芳啊!她寡居三年,早就春心萌动,不是茂芳的错啊!”
这个妇人为了逆子,竟开始胡乱指摘死者。朱瞻基正要再上去踹一脚,可小腿踹到一半,却僵住了。
等一下,寡居三年?
王锦湖死于永乐二十二年,那么王锦湖的丈夫李质应该死于永乐十九年。可朱瞻基分明记得,苏荆溪说过,王锦湖嫁来京城是永乐二十年,时间对不上。
“李质与王锦湖是何年成亲?”
“永乐十九年。”永平公主低着声音,大气不敢喘一声,“我孙儿体弱,阴阳先生说得用大婚冲喜。我四处打听,最后在宣府寻到一户愿意攀附富阳侯家的人家,把女儿嫁了过来。可惜我孙儿命薄,没几个月便没了。若非如此,何至于后来闹出这种丧尽门楣的丑事……”她说到伤心处,不由得大哭起来。
可朱瞻基的心思,全放在另外件事上:“宣府?她的籍贯不是苏州长洲吗?”
永平公主有些茫然地看向天子:“她一个土生的宣府人,怎么会移籍到苏州?”李茂芳赶紧抬头讨好:“我家里还有聘书呢,给陛下看。”
朱瞻基这下可有点糊涂了。按说这两个人连爬灰的事都承认了,不至于在这方面骗人。他立刻又吩咐一个小宦官,再去富阳侯府上查探。
过不多时,第一个小宦官先回来了。他没让仆役经手,径直入府从檀柜中取出药方,直接携回。朱瞻基取来一看,确实是舅舅手书,也确实叫四逆回阳汤,但药方内容与太医馆所藏的续命奇方全然不同。
这便奇怪了。若张泉给富阳侯的四逆回阳汤不是续命奇方,那么永平公主自然也不可能把药方给汉王。朱瞻基整一条线的推测便站不住脚了。
第二个小宦官来得略微迟了些。他在富阳侯府取出聘书,还审问了几个苍头与丫鬓,连邻居、媒婆以及参加过婚宴的几个亲戚也问过了,王锦湖是宣府人氏无疑。这更奇怪了。王锦湖的出身以及嫁入富阳侯府的时间,与苏荆溪的描述对不上。永平公主与李茂芳还表示,他们从未听王锦湖提过苏荆溪这个名字。
一头雾水的朱瞻基,只得先让他们两人回去闭府自省。他本想把苏荆溪召进宫来,详加询问,可再一想,吴定缘既已脱困,她此时应该陪着他一起离开京城了吧?恐怕再也见不到了。朱瞻基没来由地泛起一股酸醋,可很快又变成酸楚和深深的愧意。他伸出左手,轻轻抚摸肩上的旧痕,仿佛还能回味起那双素手的温暖。
大局安定之后,太医院的御医们曾做过会诊,都惊叹说这样的伤口,陛下竟能在路上颠簸十五日而健旺如斯,实乃天眷。其实朱瞻基明白,这哪里是什么天眷,若非苏荆溪的悉心照料,自己早死于箭伤发作。
而这一位贤淑忠良的女子,在抵达京城之后深收内敛,毫不居功,甚至一句不提朕答应替她复仇。朕知道,她这是不愿耽搁了朕的正事,不愿给朕添麻烦啊。可越是这样,朕越是愧疚,这点承诺都完不成,岂为人君?
这件事,还得继续查。苏大夫不说,朕可不能装糊涂蒙混过去。
朱瞻基下定了决心,心情好转了些。恰好这时翰林院又来请示年号,他翻开册子,忽有所感,遂提起朱笔在“宣德”二字上勾了一下。
“传谕行在礼部,就用这个年号,看着吉利。”
这时张太后走进殿来,满脸诧异:“我刚才看见你姑姑哭着离开,你跟永平公主说什么了?”
“她那个儿子做下的好事!”皇帝简单地讲了讲富阳侯府的爬灰杀人之事,让张太后大吃一惊。
感叹了几句门风不靖,张太后道:“若此时有暇,宫院有件事情还需与陛下参详。”朱瞻基此时哪有心情管这些:“后宫的事情,母后您定夺就行了。”
“不,这件事非陛下你参与不可。”张太后很坚决。朱瞻基只得先把苏荆溪的事放下,向母后询问。
张太后一招手,身后几个宫女捧来一摞锦边文书,放在案头。朱瞻基扫了一眼封面,原来是宫人册籍。张太后调整了一下呼吸方道:“先皇崩逝,后宫有贤妃追随左右。望陛下恩准她们同陪玄宫,一如生制。”屋内温度霎时冷冽下来。
这是大明开国以来的传统。洪武皇帝驾崩之后,有三十八名嫔妃以身殉葬,从入孝陵;永乐皇帝临终遗诏,要求“丧礼一如高皇帝遗制”,因此又有一十六名嫔妃以及相当数量的宫女,殉葬于长陵。尤其是永乐皇帝一句“高皇帝遗制”,遂让殉葬之制铸成祖宗成法。到了洪熙皇帝驾崩,这殉葬之制自然也不能例外。
朱瞻基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这不是阵前杀敌,也不是诛杀奸佞,而是把一群全无过错的嫔妃送入墓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太后面无表情道:“五月二十四日,先皇驾崩当夜。一共有贵妃郭氏、淑妃王氏、丽妃王氏、顺妃谭氏和充妃黄氏五人委身蹈义,随龙驭以上宾。”
有一股阴寒之气,不可遏制地从朱瞻基内心涌现出来。这五妃他都曾见过的,或慈惠,或精明,或怯懦,或刚强,每个人性情都不同,可现在她们居然都死了。
从前他就知道殉葬之礼,但并无直观感受。直到这些熟人以身殉葬,朱瞻基才体会到深渗骨髓的森森寒意。所谓“委身蹈义”,只是个委婉的说法,他心里明白,谁会无缘无故舍弃生命,甘心去到那阴森森的墓穴里呢。
“汉王那时相逼太紧,坚持说先皇身边岂能无人,后宫当做表率,还搬出了祖宗成法。我知道他是借题发挥,可形势危若累卵,不能给汉王半点口实。我也只好避选出五位妃嫔,当晚自愿殉主。”
张太后说得冷肃,可朱瞻基胃中却一阵痉挛。五条性命,一夜之间香消玉殒,只为了避免给人制造借口。汉王固然可恨,张太后的手段也真是霹雳雷霆。
见皇帝似乎面露不忍,张太后道:“汉王本意是依太祖规制,要殉葬三十八位妃嫔,想把后宫屠戮一空。我与他争执半天,才把殉人降到五个,没法再少了。好在那五位妃子迟早都要随先皇而去,也不差这几日。”
朱瞻基惊讶地看着她:“所以母后您并不是心疼那五位妃子殉死,只是觉得时辰不对。”
“天子离世,嫔妃殉葬,这本来就是咱们大明的祖制啊。”
大明以孝治天下,“祖宗成法”这四个字如铜浇铁铸压下来,即便是皇帝都难以反驳。朱瞻基只得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去与母亲那漠然的眼神对视。
张太后以为皇帝在责怪她,眼圈登时就红了:“我那时候一边看着先皇棺椁,一边护着你两个弟弟,还得时刻盯着丧礼仪程,提防汉王施展手段,委实是心力交瘁,无暇后顾。”
朱瞻基赶紧抚着母后肩膀,宽慰道:“这是汉王奸佞,却不是母后你的错。这笔账,咱们到乐安州去慢慢算。”
张太后探了擦眼角,这才抬起头来:“五妃的棺椁,至今仍停厝于宫墙之侧。陛下若不在宫人册籍上补上勾朱,她们是进不得陵寝的。”
按照规矩,殉妃的人选是由嗣皇帝来勾选,但朱瞻基的情况比较特殊。现在得补勾一下,才算仪程完满。
朱瞻基伸手取来宫人名籍,一页一页翻起来。这上面列了洪熙后宫所有嫔妃的名字、籍贯、出身、八字以及入宫与受封时间,列得相当详细。他用心读着,看到有殉葬妃子的名字,便在上面用朱笔勾一下。每一次勾圈,就像在眼前多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看罢了这一册,朱瞻基觉得呼吸堵滞不畅,把册籍丢开,对张太后道:“等到父皇陵寝初成,这五位嫔妃都要好好地予以厚葬,亲族该封赏的封赏,不过……就这五位了吧?不要再增加。”
张太后默然点头。
朱瞻基侧眼看去,看到旁边还有几本宫人册籍,应该是洪武、永乐两朝的。他随手拿起翻看,每翻几页,就可以看到一个名字上有御笔朱圈,甚至有几页上的名字涂满了。朱圈密密麻麻,如一只只从墓穴里伸出的血手。
“太祖离世太久,姑且不论。太宗皇帝去年方才驾崩,殉葬者众,其中或许也有未得抚恤之人。这一次一并弥补了吧。”
朱瞻基翻动着册籍,一个个陌生或熟悉的名字闪过。突然之间,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急忙往回翻了几页,仔细看去。眼神像是被焊在了册籍上,久久挪不开。张太后发觉儿子神情有异,连唤了数声都没反应,以为魔怔了,吓得赶紧去摇他的身体。
却见朱瞻基五官呆滞,如木塑一般,任由她摇动,只是定定发呆。张太后敏锐地觉察到,儿子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咋吧咋吧”地开裂了,只是靠一口气维待着才不致崩塌。
这时海寿来到房门口,小声说有事通报。张太后代皇帝说了一声可,海寿双手捧着一管鱼书小筒进来,说这是苏州发来的快函,本是寄递给张侯,但张侯出发前叮嘱说他若不在,径送大内。
朱瞻基听到“苏州”二字,眼神闪过一道光芒。他伸出手来,从小筒里倒出纸卷,展开读了几遍,又抬起头,扫了一眼榻边的几包药。他突然起身,朝南书房外疾步走去。
“陛下你去哪里?”张太后一惊。
“天寿山!”朱瞻基头也不回,脚下越走越快。
“去那里做什么?”
“去问个明白!”皇帝扔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身影已迈出大门,几乎把海寿撞了个跟斗。
就在朱瞻基离开南书房的同时,吴定缘刚刚从紫姑车上爬下来。
木桶被洗灌得很干净,可毕竟曾经用过,那股淡淡的味道是消不掉的。吴定缘不知是皇帝有意报复,还是昨叶何办事不力,只得狼狈地用手在身上擦了又擦。一抬头,见到万松老人塔巍巍矗立在前方。
原来这辆紫姑车停的地方,是砖塔胡同的阮安家门口。
进得门来,阮安一如既往地淡漠以对,继续埋头研究九门九闸的营建计划。昨叶何吩咐周德文把另外一个净桶也打开,里面装着五百零一两成色十足的银锭,之间的空隙里还塞了不少珍珠。在这一堆银锭当中,还插着一把雁翎刀。
他能读出朱瞻基的意思: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昨叶何站到身旁:“是不是有点后悔了?”
吴定缘仰起头来:“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我是铁铉之子,难道还能在朱家皇帝身边厚着脸皮做官?”
“砍了皇帝一刀,还能全身而退。啧啧,大明朝也只有掌教你能做到。”
“别叫我掌教。”吴定缘皱皱眉头,去看昨叶何,“你们白莲教把赌注押在太子身上,结果被我这么一刀劈下去,非但未得封赏,反而连累着一并逃亡,真是亏大了。”
昨叶何“咯吱咯吱”嚼着枣子:“掌教你也说了,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我们这起自泥淖中的野狐禅,勉强得了庙堂承认,早晚也得出事,何必去讨没趣呢?”
“那你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昨叶何笑道:“不白忙,不白忙。掌教你一直昏睡,还不知道,如今北直隶远近都传遍啦,说有一条孽龙要水淹京城,佛母显圣,运起无上法力,一夜之间搬来一道莲花堤坝,在御街上生生挡住孽龙洪水,救下无数生灵,然后一夜之间又把堤坝搬走了。如今各地烧香进坛的民众,那真是山积海聚,无不称颂佛母。”
吴定缘没想到那晚上的民众自救,居然传成了这番模样,一时无语。昨叶何眯起眼睛,语气微微有了变化:“其实汉王也罢,太子也罢,谁做皇帝对圣教来说都没区别,甚至两京之谋成败与否,也无关痛痒。圣教所图的不是朝廷名分,不是金银赏赐,要的只是一个制造故事的契机罢了。您想啊,老百姓听不懂经文,也不爱听道理,就爱听佛母显圣这样半真半假的传奇故事。如果太子在南京被炸死了,汉王登基,那民间会有另外一个故事出现:佛母金陵显圣,雷劈夺舍太子的妖魔。效果是一样的。”
天下乱局,原来全是白莲教的故事素材,原来这才是佛母最核心的目的所在。吴定缘回想起白衣庵里那一番对谈,不得不佩服那位老太太的眼力。“不费银钱,不动刀兵,白莲教的安身立命之本,就依托于这些故事。只要民间还在流传,咱们圣教就永远不灭。”昨叶何道。
“哼,你们推我做掌教,也是看中了铁铉之子这个故事,好助你们招揽信众吧?”
昨叶何笑嘻嘻道:“那您还来当这个掌教吗?”
“我若不当,你们怎么办?”
“那也无所谓。把你护送回南京,我便回济南去,编个佛母升天的故事,接掌教务,该干吗还干吗。”
吴定缘一听,反倒微微有些惭愧。昨叶何满不在乎地扬了一下手:“苏姐姐告诉我说,昨叶何这种植物进不必媚,居不求利,芳不为人,生不因地,还说这是佛母给我起这名字的寓意。原本我还不太明白,可御街堤坝一筑起来,我算真正想透了佛母的用心——她从未当我是托庇大树之下的弱草,而是深植卑下之地、可以迎风自立的瓦松。你不在,我也能带着他们活下去。”
昨叶何流露出的眼神,充满找到自己真正方向的喜悦与坚定。吴定缘暗暗感叹,那一条简陋的堤坝,居然同时成就了一正一反、一朝一野两个人,也真的算是佛母显圣了。
“对了,荆溪呢?”吴定缘环顾左右。
他昏迷了好几天,一醒来就被于谦拽去紫禁城,然后直接下了诏狱,一直没见到苏荆溪。事实上,自从两人那一夜定情之后,他就再没与她近距离接触过。如今心病既去,大事已成,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她,好好跟她说说话。
昨叶何嘴角含笑:“其实苏姐姐在你入狱之后,就来找我了。她算得可准了,让我们少安毋躁,不过数日,一定会有人主动上门来解决。”
“那她人呢?”
“她在京城里尚有一件小事,办完再与我们会合。”这是她的原话?”
“是啊,怎么?”
吴定缘像一只敏锐的猎犬,在语气中嗅出一丝古怪。苏荆溪在京城的事情,无非是要替王锦湖报仇,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小事。她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在故意遮掩着什么。难道说,是因为我?吴定缘心头一跳。他与天子已决裂,苏荆溪必然得不到朝廷助力,而王锦湖的夫家权势估计不小,以她的性子,恐怕会去孤身复仇。
“她只是说了这句话就走了?”
吴定缘瞪视着昨叶何,目光灼热而犀利,像两根刚从火炉中抽出的赤色通条。昨叶何回答说是的,可吴定缘立刻捕捉到她脸上的一丝不自然。
“她到底还说什么了!快告诉我!”他恶狠狠地抓住昨叶何的双臂,发现其中必有蹊跷。昨叶何没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居然被掌教逼迫得这么狼狈,她越是躲闪,吴定缘越是疑心大起。
“有些内情,你不知道。荆溪这一次单独留下来,只怕会有生死之忧!”吴定缘急切道。
昨叶何一听这句,这才不太情愿地低声道:“她,她还留了一封信给你,让我过了黄河再交给你。”
“信呢?”
昨叶何暗骂自己不谨慎,勉强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刚掏出一半,便被吴定缘抢了去,“刺啦”一声扯开信口,从里面拿出几张桃红色的薛涛笺。
笺上写了满满的蝇头小楷,一看便知是苏荆溪亲笔。而且考虑到吴定缘的水平,里面用的全是浅白俗话。吴定缘在院子里寻了个石堡小样坐定,捏着信笺读了起来。这一读,便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吴定缘生平还是第一次持续阅读这么久。昨叶何见他全神贯注的模样,本来还想调笑两句,可很快便发现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