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京十五日 第65节
吴定缘的手腕在微微抖动着,下颌不时收紧肌肉,让凹陷的脸颊更加瘦削。一层细密的血丝,悄无声息地从眼眶里渗浮。他一直在读着,读到几乎要和石堡融为一体。昨叶何不敢打扰,只好耐心地在旁边等着。
吴定缘扫完了最后一行,把信笺折叠好,揣入怀中,然后仰起了头:“阮安,天寿山长陵那边你熟吗?”
沉迷于作图的阮安头也不抬:“长陵营建,我确实曾参与过。”
“这院子里有模型或图纸吗?”
“天子陵寝建成之后,模型与图纸都要销毁。”
吴定缘走到他跟前,一把推开画到一半的图纸,搁了张新的在面前:“我不要墓里的,只要陵寝附近的地形分布,你现在给我画一张简图,要准确!要快!”阮安不明白他要干嘛,不过还是提起了炭笔,很快便绘出一张长陵简图。吴定缘揣起图纸,从净桶里取出几锭银子,又拔出雁翎刀,朝门口走去。
昨叶何惊道:“掌教你去哪里?”
“天寿山。”
“您去那儿做什么?”
“去问个明白!”
永乐五年,仁孝徐皇后去世,朝中本来预备在金陵的紫金山兴建帝墓。
但一位叫作廖均卿的术士对永乐皇帝说:“王气北移至燕,宜在北平修建陵寝,以定百年之基。”他亲赴燕地,最终选中了一块叫作黄土山的吉壤。
这座黄土山坐落于京城西北,乃是太行之余脉、燕藩之北屏。其山势雄壮庄严,起伏连绵,如有千万天马自九天奔腾而下;左右龙虎相护,前朝后靠俱全,又有玉带横流其间,是个上佳的风水格局。用廖均卿的说法就是:“四山拱位,穴法天然,夺天下之正气,为万世之鸿基。”
从永乐七年开始,长陵正式动工,至永乐十一年方建成地宫。永乐二十二年,天子晏驾,正式入葬长陵,龙眠永安。黄土山遂改名为天寿山,成为大明至为尊贵的皇家重地。洪熙皇帝的预定陵寝亦在天寿山下,长陵西北,不过如今尚只有几道划界的沟渠。
此时已近酉末戌初,六月初八的白昼即将过去。夕阳如一位不甘离世的老者,用衰弱的余光缠住晚露,极力拖延着被地平线吞没的一刻。垂重残照洒在天寿山上,映得那三座笔架山峰一面殷红若血,一面却凝幽似愿明暗之间,为山势勾勒出一圈阴森的暮色。
随着斜光徐徐退去,墨色的区域消然扩张。无论是山间花木,还是陵前松柏,无论是黄泉寺的钟鼓楼,还是长陵卫的驻屯营地,都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被这片幽冥同化为一体。仿佛长陵正裂漫开启着蛮门,把天地方物都殓入漆黑的地宫。
不过在残阳最后一抹光亮消失之后,反而能看到一条火龙在黑暗中飞速前行,自南向北,龙头直指长陵所在。这条火龙其实是由无数火把构成。一字长蛇的队伍里,可以看到御马监的勇士营、锦衣卫的缓骑、三子营的马语子、顺天府的快手、昌平县的勇等等,服色装备俱各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茫然的神色,但谁都不敢有片刻松懈。
因为在龙头的位置,是当今圣上。他骑着最为彪悍的辽东骏马,一刻不停地朝前方奔驰。没人知道他要去哪里,也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从朱瞻基冲出紫禁城开始,所经之处,诸部无不莫名惊诧。天子出行,怎么既无信牌提前通知,也无卤簿随行,就这么单骑闯出来了?出于责任感,他们只得纷纷扬鞭跟上。就这么一卫呼一卫、一营催一营,沿途不断有各处军兵加入。接近长陵之时,这支队伍已经滚雪球似的,变成一支近千人的庞杂大军。
从京城到天寿山这一路,朱瞻基只换乘了一次。饶是辽东神骏,也支撑不住这么疯狂的奔跑。快接近长陵入口时,朱瞻基膀下坐骑发出一声悲鸣,旋即栽倒在地,竟然活活累死。朱瞻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都没顾上看它一眼,一提袍角,跌跌撞撞冲向红券门。
后面的人陆续赶到陵门前的月台,却纷纷拉住缰绳,不敢向前。这可是永乐陵寝,无诏擅闯者斩,何况他们身上还带着凶刃,更犯忌讳。皇帝停住脚步,回头喊了一声:“不许跟来!”然后孤身一人穿过券门,眼看便消失在了神道尽头。
朱瞻基并不关心身后那些人的茫然,他只有一个目标。
今晚夜色浓重,所幸有一轮娥眉新月独悬于半空。缥缈的月光洒下来,每一束都直照幽冥,将整座陵寝罩上一层银灰色的薄纱。无论是左右神庙、神库、碑亭还是神道两侧的高大石雕,皆透映出强烈的疏离感,仿佛在九泉浸泡太久,与人间存在无法逾越的隔阂。
长途奔驰让朱瞻基疲惫至极,却一点也没削弱他眼中的火焰。他沿着神道“噔噔噔”地飞速奔行,头上的翼善冠歪到一边,身上的斩衰服凌乱不堪,犀皮腰带散了,金丝履掉了,却不肯有一刻停息。空旷的长陵墓园中,回荡着天子急促的脚步声。
朱瞻基从前陪着父皇来致祭过数次,对陵寝结构了然于胸。他直入二进院子,绕过供奉神主牌位的祭殿,然后从一座棂星门牌楼下穿过去,眼前是一尊巨大的石几筵。
这是一方汉白玉质地的长条供案,须弥底座,双彷上下。在案头正中,供奉三足鼎形石香炉一件、仰莲瓣石烛台两具与双耳石瓶两只,用作尊奉神主。
不过眼前的石几筵上面,除了五件供器之外,居然插满了素白色的二尺长蜡烛。数量约有三十根,烛火莹莹,如鬼火攒集,散发着清冷的幽香。每一根蜡烛下面,都压着一截白绫。稍有阴风吹过堂前,那一片片绫尾便飘动起来,似一根根惨白色的瘦弱手臂在挣扎。
朱瞻基看到,在石几筵正前方,站立着两个人。不,准确地说是一站一跪。
张泉身着惯常穿的道士青袍,跪在石几筵前,头颅低垂,生死不知。而那个额庭宽阔、双眸含星的长发女子,正站在他旁边,手攫祝版,上头蒙着一层写满朱字的青笺。
朱瞻基想要大喝一声,可声音到了唇边,却被一团郁结之气阻住了。苏荆溪缓缓转过头来,她的笑容依旧温婉,只是烛光摇曳之下,五官阴影忽长忽短,仿佛体内还隐藏着另外一个她,而且快要隐藏不住了。
“陛下,你追到这里来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早。”苏荆溪赞叹道。
朱瞻基把视线转向张泉,喊了一声“舅舅”,可对方却没回答。不知是被下了蒙汗药,还是已然气绝身亡。他气急败坏地冲苏荆溪吼道:“我舅舅怎么了?”
“陛下莫急,我只是用药把张侯蒙住。祭仪未成,他还不能死。”苏荆溪一掐张泉脖颈后的风池穴,后者无意识地一仰头颅,喉咙里发出几声喃喃声。
朱瞻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恶毒的女子,竟和一路上悉心照料自己的是同一人。他又是气愤,又是委屈,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四个字:“你竟骗我!”
苏荆溪一撩额前长发,望向皇帝。月光下的她脸色不见半点红润,眼神却格外犀利。如果朱瞻基还记得那一夜神策闸前的情景,就会发现此时的她与那时毫无二致。
“是的。”苏荆溪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朱瞻基听到她亲口说出,身子像被毒蛇咬了一下,悚然一震。一阵锥心的疼痛从肩头弥漫出来,丝丝鲜血竟冲破了快要愈合的硬痂,顺着膀子流下来。不知是一路奔波造成了伤口迸裂,还是心情激荡以致气血过亢。
可朱瞻基的心里,比肩伤还要疼。吴定缘也是,你也是,朕赤诚相待,你们却全藏着机心!一个要杀我,一个要骗我……委屈与愤怒交替冲击着他的精神,令他几乎站立不住。
苏荆溪道:“陛下制怒,你箭伤未愈,恐对龙体不利。”
“不要你来假惺惺!”朱瞻基怒喝一声,他按住肩头,咬牙切齿,“当初在南京城,你直接把朕毒杀不就得了,何必这时还来腥惺作态!”
苏荆溪微讶:“陛下与我无冤无仇,我那时候伤你做什么?”她抬起手来,一拍张泉头顶方巾:“我只要那些该死之人去死。”她咬着最后一个字,眼角猛然收紧,宽阔的额头上浮起几道青筋。
朱瞻基自忖她只有一个人,上前欲先把舅舅救出来再说。可他向前一迈步,却忽觉浑身酥软,心中一惊:“中毒了?”整个人咕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头脑还算清醒,可四肢却酸软无力。那三十多根蜡烛散发出的幽香,大概被掺了什么奇怪的药物。朱瞻基暗暗后悔,苏荆溪何等心思,怎么会不提前准备呢?
“陛下你是何时发现不对的呢?”
朱瞻基索性冷笑道:“我已问过富阳侯,王锦湖不是苏州人,而是宣府乡贯,她也根本不认识你!你跟她的那一套故事,根本就是杜撰的!”
苏荆溪轻轻叹了口气:“那是个苦命的姑娘,但我们确实素昧平生。”
朱瞻基道:“这一件事不成立,你的其他说辞自然也不攻自破。郭纯之与张泉确实有书信来往,张泉确实给了富阳候四逆回阳汤的方子,富阳侯确实因为爬灰害死了自己儿媳妇。可这三件事之间,根本没有一点关系!就连那四逆回阳汤,跟汉王所献的续命奇方都全然不同!根本就是你拼凑到一块的无耻谎言!”
“这故事,可不完全是我编的。”苏荆溪似笑非笑。
朱瞻基怔了怔,才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苏荆溪确实没说过,她只是偷偷把张泉写给阮安的那封书信,加了一个诗稿信皮,然后在送来的药包外面,同样包了一张,仅此而已。剩下的线索串联,皆是出自朱瞻基自己的脑补。
“苏大夫你真是好手段!”朱瞻基恨恨道,“不着一词,不留一迹,让朕自以为窥见秘辛,其实全是你在幕后暗中操弄。”
现在回过头想。这一路上苏荆溪看似寡言少语,安守本分,可每次交谈,她要么隐晦提醒,要么巧妙暗示,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其他几个人。朱瞻基之所以会相信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乃是因为苏荆溪从一开始便在潜移默化地误导他。
一股寒气自朱瞻基胸中升起。她对人心理把握得太精微了,如羚羊挂角,了无痕迹。除了吴定缘稍起过疑心,其他两人竟全无觉察。苏荆溪就好似一只蜘蛛,极有耐心地编织着网线,慢慢将人引入彀中。
“我从去年便一直盯着张泉在京城的举动。当我得知他送了个药方给富阳侯之后,略做挖掘,便挖出了富阳侯府这段丑闻。本来我也没想好该怎么用,没想到陛下你给了我一个机会,我便设法让它与汉王的续命奇方挂上了钩。”
“那汉王的续命奇方到底从哪里来的?”
“民女不知。”
“总之两个方子之间,根本毫无关联对吧?”
“当一个人心中先存定见,他往往只会相信与定见相符之事。”苏荆溪道,“我只消在陛下心中先植下定见,在几个关键之处略做扭转,陛下自然会将剩下的故事自行补白。这件事,并不是很难。”
朱瞻基有些恼羞成怒,可又不得不承认,苏荆溪说得半点不错。
其实从一开始,这故事就是有漏洞的。可偏偏太子是在从南京逃亡至京城的路上,自顾不暇,遑论验证。这一点因素,显然也被苏荆溪算到了。
“不对,你嫁给郭纯之的儿子郭芝闵,是这故事的关键一环。可在南京出事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更不会把你牵连进来!”朱瞻基忽然意识到另外一种可能,“难道……你早知道要出事?你也参与了两京之谋?”
“我若参与了那个阴谋,又怎么会辅佐陛下你回京?”苏荆溪的语气有些无奈,“当然,若说我一无所知,也不尽然。我一直在搜集京城的各种消息,隐约觉察到有这么一个大阴谋。我接近郭芝闵,是想要一探究竟,可惜动作太缓,才摸到一个边,阴谋便已发动。我不及退走,反被吴定缘捉去。”
朱瞻基微微松了一口气,可他一听到这名字,复又沉声道:“那吴定缘呢?他也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他的语气颇为怪异,一方面是愤慨,另一方面却隐隐混有莫名的忌妒。
苏荆溪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冷冷道:“陛下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我提示定缘去拿洪武、永乐的神主牌位,他早被张泉坑死了。”
“不要转移话题,你与他私订终身,是不是也有什么用意?”
苏荆溪端详着朱瞻基的面孔,忽然笑了:“陛下你果然和别的皇帝不太一样。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关心一个无关之人的情爱之事。”
“什么无关之人!你可是朕让给……”朱瞻基突然强行掐断自己的话,“……对,你说得对,那是个无关之人,与我们都无关。”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组织起语言来:“你如此煞费苦心地陷害我舅舅,到底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报仇。”苏荆溪说到这里,双眸一闪,“陛下漏夜至此,难道不是因为已经查知原因了吗?”
朱瞻基一瞬间显露出的表情不是愤懑,而是惶然躲闪,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之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苏荆溪道:“我是不是不必回答了?”
石几筵前,一片死寂。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如墨的黑暗中传出来:“说出来吧,我也想听听。”
朱瞻基和苏荆溪俱是一惊,同时转头看去,却见一个瘦高汉子从一棵大柏树后转出来,表情无怒无喜。他的右臂软软垂下,一身尘土,一看就是长途奔波未停。两人一见是他,同时流露出极复杂的眼神:有意外,有欣喜,有担忧,也有愤怒。
“你不是离开京城了吗?”他们异口同声。
吴定缘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他们:“老天爷若真有心思,半个月前就该让我在扇骨台转身走掉,便不会牵扯到今天了。天下虽大,偏偏只有你们两个,让我无法置身事外啊。”
吴定缘缓缓走到石几筵前,先是矮下身子,伸出左手从蜡烛下托起一条白袋,上头用娟秀的墨字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另外一条白绫之上则是另外一个名字。他看了一阵,忽然有所触动,仰起头向斜上方望去。
摇曳的烛光,映出石几筵后一片穹庐样的巨大阴影,几乎与天寿主峰融为一体。
这是一座圆形封土小山,外束城堞,内置宇墙,谓之宝城——永乐皇帝与徐皇后安眠的玄宫,即在封土山下。宝城的正面,拔地而起一栋方形歇山顶的明楼,重檐斗拱,四面券门,楼顶铺满黄筒长瓦,一条华带木榜额写着两个斗大金字:“长陵”。
通往永乐坟冢的入口,即在此处。
火光环伺之下,吴定缘仿佛又回到那间逼仄的教坊司牢房。铁家真正的仇人,近在咫尺。他今生最大的噩梦,就埋葬在眼前。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居然无比平静。
苏荆溪嘴唇翕动了两下,半天方道:“定缘,你本与这件事无关,早早返回南京才是正理,来这里做什么?”
吴定缘用手指戳了戳太阳穴:“因为荆溪你希望我来啊。”
“胡说!我何曾……”苏荆溪说到一半,却见到吴定缘亮出那几页薛涛笺来,一瞬间竟有些失态。
“若你不想我来,又何必在信里坦白了所有实情?”
苏荆溪恼怒道:“你我此生不会再次相见,我只想着最后给你个交代罢了。你该渡过黄河后才拆开看的。”
“以荆溪你的眼力,怎么会料不到我会提前拆看呢?”吴定缘顿了顿,把目光投向另外一边,“不过我确实没想到,还能见到另外一个人。”
朱瞻基冷哼一声:“你可知道,她从头到尾,把咱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看那张脸,吴定缘的脑袋猛然又是一阵疼痛,他先皱了皱眉,方才开口:“我知道,她向我们隐瞒了很多事情。可我不怪她,我知道这种感受。何况我不也向陛下隐瞒了自己的出身吗?我们都是怙恶不……”他看向苏荆溪,她低声提醒道:"悛。”
“对,我们都是怙恶不悛之徒,心里都有股化不开的气。”
朱瞻基气得手腕直哆嗦骂了声:“蔑篙子……朕明明已把你放走!你这次去而复返,到底是帮她报仇,还是来救我?”
吴定缘手握雁翎刀,吐出一口气来:“我只希望能把事情弄清楚。陛下你不妨继续说吧。”
“继续说什么?!”
“当然是你所查明的,关于荆溪的真相。我也想听听。”
他的意外闯入,让朱瞻基与苏荆溪谁也无法按原计划行事。三个人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峙关系,而吴定缘在无形中变成了左右整个局势的人。苏荆溪沉思片刻,抬手一指:“既然定缘愿听,我们不妨换个地方说话,好让此间主人也听得真切。”
朱瞻基登时脸色煞白。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坟冢前那一座高大的明楼。那里可以说是皇陵的核心所在,若无敕书,连护陵卫监都不得接近。如今这女人胆大妄为,竟然想要爬上明楼,简直跟踩到永乐皇帝脸上无异了。
而那个可恨的吴定缘,非但不阻拦,还做了个一起走的手势。朱瞻基有心不去,却实在没什么力气反抗,很快被吴定缘搀扶起来,踉踉跄跄朝前走去。
苏荆溪提起一个素白灯笼,沿着登道缓缓走上明楼,朱瞻基和吴定缘并肩走在后头。在过去的十多天里,他们无数次彼此扶持着,攀上城墙、堤坝、槽闸、楼宇与大船,每个人都意识到,这将是三人最后一次同行。
没人再发出声音,大家很有默契地朝楼上走去。
长陵的明楼高约六丈,周割十丈,下砖上木,几乎与封土圆山平齐。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一踏上明楼,便感觉有丝丝阴冷如牛毛细针,透体而入,比在石几筵那里更甚——毕竟这里是活人所能接近墓穴的极限,距离幽冥世界只有一层之隔。
他们走到明楼顶端,周围有一圈小小的悬廊,四角各有一盏长明油灯,外面是涂彩栏杆。站在这里玩眺,可以俯瞰整座坟冢。但见封山上栽遍松柏,影影绰绰,透着一股墓林特有的森然。那种沉郁的威压感,让天顶的月光都黯淡了几分。
吴定缘把朱瞻基放在悬廊旁边,又下去把张泉背上来。这一对舅甥背靠背坐在明楼内沿,恰好能看到永乐坟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