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然后,万物都会为之呼应。剑道也为之共鸣。
那一剑里有一切,可那依然是叶灼的剑,不是剑也不是道,是叶灼。
他忽然明白一件事:他领悟了剑道的本质,却永远挥不出这样的一剑。因为连他一生追求的剑之大道,在那一瞬,都去做了叶灼手中剑,为他增添华彩。
他看到剑道俯首,天道低眉。全都添作陪衬,为一人而来。
一口血蓦地从云相奚胸腔里吐出来。他看到自己一生剑道轰然而裂。
断裂了,倒塌了,云相奚才看见,那不是高山,也不是险峰,那是一座水月镜花,空中楼阁。
只因他看到这样一剑。
而天上地下,诸天万界,却永远不会再有这样一剑。
因为他的剑光,已经没入叶灼的心口。
又一口血吐出来。云相奚睁大了眼睛,看见自己的剑锋,真正地、全无余地地,斜斩向了他的胸膛,连那一线的距离也消失了,剑锋斩到了实物。
那一刻逆鳞剑忽然长鸣。
渊海地宫千万盏长生灯在同一刻亮起,叶灼腕上明月珠蓦然绽放出璀璨的华光。
云相奚的剑也落下了。
谁都不知道,它到底还有多少威力。那是云相奚的最后一剑。
而叶灼的最后一剑,也已经没入高天。
所有人都看见,在那越过了万古的一剑后,漫天的红莲烈火陡然熄灭。
一切都静了,一切都那么缓慢。天上的人像一朵轻飘飘的红莲花瓣,被狂风骤然掀起,然后向下坠落。
只有云相奚的眼睛,还看着那万古一剑的余光。
——剑道的巅峰是什么?
所有剑道剑心都在那一剑中顷刻破碎,云相奚又吐出一口血。
叶灼没有看他。
叶灼的目光,一直看着仿佛越来越遥远的天空。他看见自己的剑光依然往前去。
其实剑道根本没有巅峰。
剑道只有尽头。
就像每个人,都有他最终要做出的选择,还有他为自己选择的尽头。
天与地从未像现在这样骤然动摇,叶灼看见人间和仙界被这一剑两断,再无关联。
其实他一开始只想斩断人间和仙界的连结,但是谁让他又看到了仙界五色辉煌的恢弘天道。就这样摆在他眼前么?他要是拿了又如何呢?
所以他,把那连结着人界的汪洋一片,一同斩下来了。
清静了。
“叶灼。”他好像听见离渊温和的嗓音。
“叶灼,那一定是很好的剑。”
——是好。是不是该看赏?
“小濯。”他又听见灵叶笑着对他说话,她说:“那就一言为定!”
——那就一言为定吧。
“孽障!”这次是他师父在骂他了。“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不能回么?
叶灼望着遥远的,正在无声剧变的万古虚空,他想抬起手,去抓住什么。
然后他落到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叶灼。”有谁说。
叶灼忽然吐了一口血。
“叶灼。”有谁死死地抱紧他,“叶灼。”
叶灼喘了一口气,轻轻笑。
他说:“离渊。”
第171章
“叶灼。”他又听见离渊的声音,“叶灼,醒醒。”
……我醒着。叶灼想说。
他缓慢地向外看去,心口有些沉闷的钝痛,还有灼烧的余感,这让他保持了清醒。叶灼看见一些熟悉的景物,原来是回到了苍山。还是最开始那座山巅。
……离渊。
他好像根本没有说出来。
“我听到了。”离渊用额头抵着他,声音沙哑颤抖,“要做什么?叶灼,我听着。”
叶灼顿了顿,然后才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扶着我,”他对离渊说,“我要站起来。”
幽草崖上,微生弦静静看着那一袭红衣的飘落。
微生弦下过很多棋,但他从未想过让这人也来到局中。因为他本就是为他而下山。
直到终于有一天,他看见所有的棋子其实都是为那一人,那一剑而铺。而叶灼自己也早将自己置于局中,来做最后一子,为这天地收官。
虽然很难承认,但微生弦真的迟疑过。然后叶灼说继续下,下到他掀了的那一天。
所以那一天他和离渊的棋没有下完。因为他只能把叶灼送到高天之外,而不能带他回来世间。那是棋局之外,墨龙兄的事了。
“你看,道长算的卦准不准?”微生弦轻轻叹,“是不是前缘早定,天命红鸾?”
微生弦手指缓慢握住晚晴剑锋刃,鲜血从他手指间淌出来,他就这样抽出剑,鲜血浸满了晚晴剑遍身。
剑上建木花枝摇动,然后,他将其插入幽草崖地面。
微生弦的修为境界层层消耗,而建木之枝疯狂地扎根生长,长出坚实的躯干,长出繁茂的枝桠。
微生弦透过建木枝叶,仰头看着虚幻的天空。在那里,仙界天道被叶灼一剑削去浩瀚的一角,正带着两界之间的连结一起坠落向人间。
不相关了。从今往后没有飞升也没有长生,人间的道要自己走。
那一剑太快也太突兀,鬼神难料,所有仙人都没能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天道轰然断裂,要再弥合,来不及了。
何况,他在这里。
“有没有一千年?”微生弦自语,“也许没有吧,六百年,七百年?从这里拿走的够多了。还回来吧。”
微生弦反掌,往大地一拍。
苍山之中,有光芒冲霄亮起,以建木为心,四海呼应。横贯人间来汲取灵气的北斗大印蓦然失色,在与它们遥相呼应的另外七个方向,苍山为首,桃花山为尾,七个完全相反的烙印依次浮现。
滔滔灵气,忽然从仙界的断面疯狂逸散而出,被引向人间。仙人大怒,出手阻拦,然而建木生长,正需要这样精粹的海量灵力,但凡是触及人界的灵力,全部被其风卷残云般瞬间吸取。
上古建木温润护生,今后,就让它来镇守这座人间。
至于残缺的天道如何补,被阿灼活生生削下来的仙界天道如何吸收,人间的屏障如何织补,他是管不了了,请老道士出山吧。
建木的生长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微生弦身上所有修为境界也尽去了,此时俨然一凡间假道士,只得装神弄鬼了。
“真该归去了。”微生弦自语。
滚下桃花山的时候他立誓,此生不证大道不回山。如今大道算不算证了?是不是可以回山,一边赡养老人,一边再修一道?
余光又看见几位不成形状的少宫主,不由悲从中来,上有老下有小还真是不太好办。
“总觉得仙界快完了。”小道童说。
“是啊,”微生弦闲闲道:“阿灼可不是病猫,撕下来的真是好大一块啊。他们的道不是本来就缺了?现在缺更多了。”
小道童:“那仙界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想找也没路了。”微生弦深沉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总觉得阿灼斩的不是界域连结,是大道连结,和他们连着的所有下界现在应该都有事发生了。没看见仙人少了这么多么?他们且有的忙呢。”
不过,这一切的变化都与叶灼无关了。
已经站在地面上,离渊还要抱着,要他靠在身上,像是怕一松手他就会站不住那样。长虫还是如此大惊小怪。
“我站得住。”叶灼轻轻说。
离渊才一点一点小心把他放开,但依然紧紧牵着他的手。
叶灼向前走出一步,平静地看向对面。
他落下来云相奚也一样落下来,就在对面不远。
云相奚的脸色苍白,唇畔有血迹,一双眼睛空荡荡般看着他。
仪容似乎尚可称为整齐,但叶灼还真未看过云相奚如此失态的样子。尤其眼珠终于缓缓动了动,看向离渊的时候。
——很奇怪?是觉得所有人都该像他一样,斩去了这个,斩去那个,去叩问所谓的剑道么?
叶灼觉得自己应是笑了笑。他看着云相奚的神态,看见云相奚的目光久久落在离渊身上,还有离渊的剑上。
难道还要他来介绍这是谁?叶灼觉得这就不必了。
他又朝云相奚走出一步。
云相奚的目光回到叶灼身上。
相濯,他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牵着另一个人的手。重伤落下的时候,可以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
大抵也不是人。云相奚看见那人冰冷幽邃的竖瞳,对视之中,渊深无底的气息。哦,无我剑的材质是墨龙鳞。
原来是这样一个城府深沉的异类。也用剑。云相奚知道他是谁,他的影子就在相濯的剑里,一柄可以和相濯平手的剑。
他看见那孩子轻轻笑,在墨龙怀里的时候。而墨龙亲昵般和他说话,他把相濯拉起来。二十年,相濯改了名字,改了剑道。并且,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