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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玉湖忽然读懂了那双幽深的眼,叶灼看着他,是在残忍地看向一个死人。
  从未在玉湖心中出现过的生死恐惧如同一场海啸呼啸着淹没了他的元神,那一瞬间他动弹不得,脑中一片空茫,只有濒临极致的惊恐——他只有徒劳地张开嘴,释放神念,将喉中的呼救喊给玉楼真人。
  而玉楼望着戏台上神色各异的众人,慈悲垂目,正在说话。
  “诸君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此地——”
  未能出口的呼救,化作光阴中苍白的碎片。
  冰冷的剑锋已没入他的元神。
  当玉楼惊觉有异,惊觉玉湖性命垂危,当机立断挥袖解除光阴界域的片刻,一切已经晚了。
  光阴如同一段被堤坝阻拦的河水,在良久的积蓄后蓦然冲出闸门,奔涌如洪流。
  声音、触觉、动作,一切都回来了。
  而玉湖真人的元神在夜空中迸裂为成千上万流光溢彩的碎片,烟花般向四面八方散落而去。
  斩断他元神的人,静静看着这场盛大的烟花四散,直到最后一片余烬也熄灭了,才将他的剑还于鞘中。
  这样的一个人,他剑下该有多少亡魂?
  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微生弦伸手去接那些琉璃般的飞灰,看他神情,像是在叹惋一个大能的陨落。
  当那些飞灰都熄灭,微生宫主的手指缓缓收拢,握住一枚灵光闪烁的圆珠,将它的光芒掩于掌心之中。
  “你看,你非要抢,”他说,“真是。”
  没什么人听见他的话语,因为一声爆喝盖过了一切。
  “叶灼!”看着玉湖的元神化为飞灰,玉楼震怒,“如此肆无忌惮,屠戮上清真人!你到底意欲何为!”
  “私仇,无关界域。”叶灼平静回道,“倒是真人高论还未说完,不妨先为众位来客解惑,再叙不迟。”
  一句私仇,倒是把诸事都摘得干干净净。
  只听吟夜观主轻笑出声。
  “玉楼兄,先勿动气。左右我等俱在,叶二宫主不论犯下何事,仙道众人都可合力将其镇压,不急。”
  顿了顿,笑盈盈地,吟夜继续道:“不妨先把现下情况讲清,也好让我等知道何去何从。”
  “也好。”玉楼按捺心中怒意,说。
  当务之急,的确是鬼界事务。
  若让众人误以为主宗勾结鬼界,那就不好了。
  玉楼开口。
  “上清主宗深入鬼界,探寻人鬼两界之事时,发现两界相撞,已是避无可避。且就在这一两天之间。”
  “鬼界如今诸侯并立,常以杀戮为业,以活人为血食。一旦界域相撞,我界存在被鬼界部众察觉,他们必定驱使大军入侵人界,大肆征伐,致使生灵涂炭。”
  “幸而鬼界新帝仁厚,愿护佑一方人界,应允一事:若我等从中协助,使两界平稳交接,重设人鬼之间阴司地府、六道轮回,他愿立约不犯我界,并赠予上界所传催生灵脉之法宝,帮助我界解决灵脉断绝之事。”
  “如此,既可消弭灾祸,又能为人间续灵,诸君应无异议。”
  诸君并未做声。
  如此长的一段话,任谁听到,都要用玲珑心窍重新理解一番。
  寂静维持了有一段时间。
  微生弦按住想要出言的红尘剑仙,上前一步,微笑问:“不知这个‘从中协助’,又是如何协助?”
  叶灼从空中落了下来。
  一片残垣断壁无处可站,他也站在了屋顶上。
  顺便把沈宗主从玉山手下拎出来,好让玉山真人和玉楼真人站在一起,向仙门百家细细道出主宗的一片丹心。
  “受伤没?”离渊把他拉过去。
  第96章
  把人拉过来,离渊看过了。
  小伤是有,大伤并无。
  内伤肯定会有些,需要调息些许,倒无大碍,外伤也不多。
  ——但还是照例喂了几颗丹药。
  君韶柳莫名奇妙又往远的地方挪了几步,这样更好。
  “衣服被划破了。”离渊看见叶灼法衣上一道不显眼的断口,那老东西是有几分本事。
  “无事。”叶灼把自己的衣服从这人手中弄出来。
  离渊说,无碍,等会可以换件新的。
  “?”
  叶灼:“你还有?”
  “不能还有么,谁出门只带一套衣服?”离渊说。
  叶灼:“谁出门不告而取别人的衣服?”
  “那谁出门不告而取别人的鳞片?”
  叶灼不和他搭话了。说得越多,被学走越多。
  他俯视着鬼戏台,看微生弦和玉楼说话。仙道其余人就从这话里静静听真正的弦外之音。
  他看过去,觉得每个人的脑子都转得像吟夜背后的流光一样快。
  上清山背着整个仙道勾结鬼界,但凡看见了,谁还不明白?
  可诸多名门大派也未必就像沈静真一样,真会毫不犹豫站出来和护道真人作对。
  他们先要想,得罪上清山,自己有几分胜算。
  退而其次,又要想,真和鬼界谈成了,是不是有利可图。
  若真是人界鬼界必然相撞,当然要想办法断尾求生。
  不过就是在人间重新设起六道轮回,把凡人的香火送去鬼界,反正他们又不靠香火修行。
  人间鬼界连起来,现下说是不进犯,可是过个百年,鬼界想吃血食的时候,会不会来犯人界?总而言之,吃的也不是修仙人的血食。
  倒是催生灵脉的法宝,能解他们燃眉之急。
  那厢微生弦问了人界要如何“协助”鬼界,玉楼便说,并不是要从人界给要资源,只是要他们几个修界域之人,协助鬼界寻找曾经人鬼相接的几方关窍,帮助两界顺利接壤,不闹出动静。
  微生弦就问:“既然两界相撞就在这一两日之间,真人怎么就有把握能够将关窍找出?”
  玉楼自然是胸有成竹:“我等精研界域之道,既然应下,自有把握。”
  叶灼听了,只觉得无聊。
  他抱着剑。利刃在身,听人说话,不想听的时候,下意识里想的自然不是和人辩论,而是怎么把人砍了。
  可是审时度势,他现在把人砍了,不占理的就是自己。
  叶灼本来不信这些占理不占理的说法。可是就像那片鳞,他拔了,龙离渊就总能拿出来说道,让他受制于人。
  冷冷看着玉楼真人,叶灼面上阴晴不定。
  离渊看这人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无关紧要的人,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把这人听得烦了。
  叶灼一向不会是做局的那个人。
  但若是搅局,他会有兴趣。
  ——微生弦一句接一句地问,仙道众人没人出言阻止,都在等着他问。
  原来这位微生宫主,不止是论道时候能言善辩,别有用心的时候更是咄咄逼人。
  他不问上清山到底做什么,只对上清山声称的“关窍”穷追猛打,非要问出他们究竟要如何找寻得出。玉楼真人言称这是界域之秘,不便轻传他人,他反而抬出鬼帝,问玉楼,既然连这都不能说,那又是怎么让鬼帝信服他们真能找到关窍,达成协议?
  鬼帝在旁但笑不语。
  说到底,他和离渊不一样。鬼界和龙界也不一样。
  他的实力,在鬼界一众几万年十万年的老鬼厉鬼之间,太不够看。而那些老鬼,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老鬼帝死了,他能爬上来,是靠他有本事,让鬼界根基的几件至宝认了主,让那些魑魅魍魉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这位置坐是坐上了,可要坐得稳,还要呕心沥血,艰苦经营。
  能和上清山勾结在一起,本就是他知道了这方人界的事,有枣没枣来打一杆子,几位真人手里到底有多少东西,到底是不是空手套白狼,君韶柳亦想知道。
  “这戏唱得怎样?”君韶柳问离渊。
  玉楼真人看向了他,他以微笑回应,那笑容让玉楼摸不出深浅。
  “不怎样。”离渊说。
  并且他还知道,叶灼也觉得不怎样。
  一番辩论,玉楼真人已是腹背受敌,不得已之下只得稍稍露出口风:之所以能确保找到“关窍”,是先辈曾有相关传承。
  上清山传承久远,这话说出来,有些人信了,鬼帝像是也信了。
  微生弦依旧笑盈盈的,让人发怵,连带着他身边的吟夜都神情玄妙。
  而叶灼静静看着玉楼。
  他的目光幽幽的,像是夜里潜伏着的某种轻盈的兽,盯着想要的猎物已经很久。
  玉楼这话是不能说的。
  说出来,致命的破绽就露出来了。
  奇异的、无人开口的静默里,叶灼开口。
  那积霜寒玉般的嗓音一出口,众人的目光就全看向他了。
  看见他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玉楼真人的面上,抱臂站在飞翘的檐角,怀中是方才取了玉湖真人性命的无双神剑。
  目光里,一点似有似无的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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