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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连太清都一时间未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叶灼看着他,唇角微微翘起,一个近乎恶意的笑容。
  “我说,那观火洞呢?”他一字一顿。
  “阁下也能立大道誓言、心魔誓言、因果誓言么?”
  第86章
  随着话音落下,叶灼的剑再度出鞘。
  烈火熄灭,而他的剑招变了。
  红衣与夜幕融为一体,他的身影越空而来全无声息。那剑鬼魅如电,剑身漆黑,其上一丝光芒也无,杀意内敛其中毫不外显,一招一式却只为夺命而来。
  只是看见,就令人遍体生寒。若是迎上,更会魂飞魄散。
  ——这是观火洞的招式。
  刺客夜行,来无踪去无影,只收性命,不问缘由。
  一百年了,它已经被整座仙道遗忘。
  很少有人还记得当年提起观火洞,提起那四司之主,会想到怎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也许,譬如此夜。
  此夜此时,这样的作风竟然再现于世——在一个如此美丽、如此危险,一个本就执掌生杀,身后恩仇如海的人剑上。
  离渊饶有兴味看着太清明显乱掉的阵脚。刺客剑法多为奇招,本难招架,何况是陡然变化。这样的剑招由叶灼用出来,又比失去一魄沦为傀儡的刺客们更加幽魅凌厉,像生死之间淬了毒的花叶。
  若是这人去当杀手,要请动他,一定要花比请动观火令更高的价钱,离渊想。
  如此缠斗中,太清手段尽出,不消多久已无招架之力。就在此时,他蓦然睁大眼睛,看见叶灼身后,竟是蔓延出了属于他和观火洞之间的因果丝线。
  不仅学了观火洞的法门,还领悟了他的因果大道么?
  丝线如同天罗地网,向着太清扑面而来。
  幻剑山庄的事,太清可以立誓。观火洞的事,他却立不了誓。
  因为这座宗门,正是由他亲手覆灭。
  而那些还有价值的成名刺客——他目送着玉阁真人的身影消失,主宗山门关闭,将那一十九人尽数封藏其中。
  所以今日,他也要死在虚境。
  “师兄。”太清耳畔忽然传来师妹清寒的嗓音。
  他愕然低下头,恍然看见自己怀里,抱着师妹的身体。
  “师兄。”师妹面色苍白,蓦地吐了一口血,师妹的眼睛已经涣散无神,却还倔强地看着他。
  “这个仙道如同泥沼,这座山就像一座牢笼。”师妹说,“师兄,你抽身吧。师兄……你……抽身吧。”
  这是师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剑,全然属于观火洞的剑招贯穿了太清的心脏。
  太清是没有杀过幻剑山庄的人,但他杀了观火洞的人。
  观火洞拿人钱财,为人消灾。
  那么拿人传承,就可以为人报仇。如果非要一个理由,这就是理由。假如这个理由也不够,还有别的理由,可惜太清的命只有一条。
  “玉阁在哪里?”叶灼问。
  太清张了张嘴,发出几声嘶哑的声音,却不是回答叶灼的问题。
  “师妹,”他叹道,“师兄别无他法。”
  说罢,猝然自爆。
  此举不仅是要临死一搏,更是不顾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但他自爆的速度,显然不及寒潭蛟精飞起的速度。
  早在还无征兆时,离渊就卷起叶灼直飞到高天之上,化成一道看不清的身影远去了。
  而微生弦展开了他那天地如经纬,万物轮回的道域,护住了在场所有人。
  待到道域徐徐撤去,自爆的余波也散了。满地碎棋灰烬,一幅格外萧瑟凋零的画面。
  在场众人不知作何言语。
  奔忙一夜,传承宝物拿不到,棋没有看完,道宗前宗主还死了。这算谁的?
  无数道复杂的目光顿时投到微生弦身上。
  ——而微生弦望着漆黑的夜空,看着那同样漆黑的模糊身影迅捷远去,疑惑着喃喃自语:“……那我呢?”
  这声音很小,只有他身边的吟夜听得到。
  几息之后,忽听吟夜观主发出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笑得如此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六根已经恢复了。
  堪堪收住笑容,吟夜击掌赞叹:“微生兄,贵宫二宫主伙同来历不明的异兽,竟然反叛微雪宫,抢夺微生兄你的宝物,真是另我大开眼界。微生兄可想好怎样向护道真人交代?可要清理门户?”
  足足三声“微生兄”,令微生弦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周围人面面相觑,依然无人出声。
  太清死了,在场地位最高的就是各派之主。
  鸿蒙掌门不在,太岳宗主又是和稀泥的高手。而吟夜观主因为种种前事,在仙道地位超然,是说话颇有分量的人物。
  如今他口称“微生兄”,将此事定为微雪宫二宫主反叛,把微生弦和微雪宫摘出来,他们又能说什么?
  纵然是微生弦里通外合监守自盗,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事情,反正宝物已经落不到他们手中。事不关己,自然不必节外生枝。
  吟夜又开口:“如此大事,道宗又无能出面的真人,看来务必要我们亲自禀告主宗护道真人了。不妨诸位与我们一同去鬼界边缘,等待真人吧。”
  这人面带病容,说起话来鬼气森森,不像是要带他们做什么好事。
  但今夜之事,他们已经脱不了干系。
  几位宗主对视一眼,发觉彼此都是同一个想法。
  ——丹鼎宗的蔺宗主死到哪里去了?如此大祸,怎么不见他来同甘共苦?
  沈静真的徒弟,不会是他自己放跑的吧?如此一来岂不正好悄然脱身?
  一行人颇觉落魄,往鬼界方向行去。
  离渊才不管他们去哪里,他找了处无人的荒山放下叶灼。顺便把那传承珠也取了出来。
  对着这一抢劫得来的物品,端详半晌,离渊自语:“真是近墨者黑。”
  叶灼把传承珠从他手上拿走:“谁才是墨?”
  墨龙说:“总之不是我。”
  长虫真是会强词夺理。叶灼不理睬,拿了传承珠信步向前走去。
  离渊跟上他:“所以,云相奚是你什么人?”
  叶灼:“不装了?”
  离渊:“再装下去,就要到全天下人都知道云相奚是你什么人的时候,我借点光,一起知道了。”
  叶灼:“最后都是知道,有何区别?”可见四只脚的东西,耐心是要比人族少一点。
  “有区别,我不想和他们一起知道。”离渊说,“来到人间界,人人都爱给我讲故事,但他们讲的都不一样。我听来听去,觉得也听懂了七八分。”
  走在叶灼身边,他道:“但是还有人说,人间的故事众说纷纭,要我听听就算了。所以我想,剩下的两三分,还是听那个人自己讲更好一些。”
  还真是振振有词。
  停步在一颗旁逸斜出的枯树旁,叶灼遥望向远方的天际。虚境的天空总像这样,停在阴沉沉的夜晚时分。
  不像幻云崖,站在崖边放眼望去,有青山,有云雾,而后月沉日出。
  长虫爱听故事,可惜,他往事似乎寥寥。
  “其实没什么好讲。”叶灼说,“云相奚是教我用剑的人。”
  用剑,先从基础剑招练起。
  握剑,拔剑,收剑。
  点刺劈砍撩,穿截斩挽挑。
  学了一百零八式,变为三千六百招。学完了变招,再将它们尽数连起。要说究竟怎样连,三千六百招里,每一招和每一招都可以连出,无非是熟能生巧。
  到最后剑下就有万千变幻,江湖上说,尽出幻剑山庄。
  那以后,才会练成套的剑法。譬如幻剑山庄的十七脉传承剑法,再譬如,云相奚的剑法。
  曾经从握剑到收剑,从点刺到挽挑,再从一百零八式到三千六百招,再到后来所有剑法。
  他一招一式,都是云相奚所教。
  “若论血缘,”叶灼从远方收回目光,看向离渊的眼睛,“云相奚是我父亲。”
  离渊愕然看着他的眼睛。
  其实,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可是听着这人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只觉得无声处一声轰雷,让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用他的剑教我,我也学了很多。”叶灼说,“后来,那些剑我全都忘了。”
  离渊:“剑也能忘么?”
  一个剑修一生中最开始就在练的剑,就好像他生来的骨血。
  这样的剑折断了,会有锥心刻骨之痛。
  而这样的剑若要忘掉,要剜心剔骨才能做得到。
  “可以忘。”叶灼看着他,“你想忘,也能做到。”
  离渊怔怔看着叶灼。
  有些事他是想知道,可是他从前没有问。
  忘记了的事何必要再想起?
  就为了给那些欺世盗名的名门正派,给那些缄口不言的同道仙友,给那些算计天机的诡诈之徒,剖开看看究竟发生过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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