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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那就不死不休。
  夜空如同一张惊心动魄的大幕。剑客与刺客,其实相同。
  没有无上道域,只有白刃相接,蹈刀锋赴火海,人间万事生死中。
  地面上的人仰头看那红衣身影惊鸿般折转,如一柄无双寒剑,直刺入那刀光血影的天罗地网之中。
  只要不死,他每一剑,都是为自己开锋。
  虚境中,月光如洗。
  他已入无人之境。
  第77章
  其实离渊拦住那道观火令,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
  等聆冥说出它来历,是冲着叶灼来的死手,那时他心下想的,是如何化解此令。
  但这不是叶灼的选择。
  离渊觉得这是很美的画面。
  占据半边天空的弯月像是今夜的幕景。十九道刺客身影如同幽灵般明灭,出手时刀光迸发如电,隐匿时无形无迹。
  若是百年前,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叫出名号,想必都是令人魂飞胆丧的杀神。
  不过,现今已是百年后。
  一代有一代的山川,一代有一代的北斗。
  那浓烈到极致的红衣身影就是视野中唯一的核心,他在哪里,杀机就在哪里迸发,像生死之际炸开的灼目烟花。
  他不能露出一丝破绽,他不能看错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最细微的动作。刺客的刀,刀刀都可以落空,但他的剑不能。他可以受伤但不能后退,观火令打入身体的那一刻,他就只有两种结局。
  他死。或这一十九个人,全都败于他剑下。
  像一首铮铮连弹到最激烈处的世上最急促最穿云裂石的琴曲,到此地步,弹琴人心血尽已付弦中,再往后无人能想出此音如何续,都怕是下一指只有弦断死知音。
  这才是叶灼的选择。
  离渊发现自己其实很欣赏这个人。他发现自己看着那惊心动魄的身影时,不知从何时起竟带着笑。
  是该如此。
  走在路上,刀尖抵在面前,所有人都会绕过去,叶灼会喜欢刀锋的成色再利一点。
  行于世中,天罗地网的陷阱在前方,看不出的人会陷进去,看得出的人会掉头折返。
  叶灼看得出。他看出,然后,他会径直走进去。
  剑可折而不可退,月可缺而不可晦。他之道如此,他所行亦如此。
  不如此,就不是叶灼。
  不如此,就枉为剑修。
  等叶灼打完了,也许他该学小苏,也执个半师之礼。
  月下,十九道刺客身影消失又同现,又酝酿了绝顶的一击,杀意凛然四方来围,刹那间那人已是生死一线,悬临绝地。
  连蔺祝都惊呼一声。
  ——有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离渊。
  离渊的身影风雨不动。
  和丹鼎宗的人,还能礼貌互称个“道友”,他可没听过叶灼喊他“道友”。道友都不是,怎会相助。
  何况前事都还没算,分明是仇人。
  但他知道叶灼不会死。
  通天路,何其难行。他知道叶灼会走下去,就像换做是他,也一样会走下去那样。
  他只需要等。
  等叶灼把挡道的人一个一个挑了,等那把剑磨砺到最锋锐、最冰凉、最华光熠熠的时候。
  那时候叶灼会把剑指向他,而他自然是拔剑与之一战。
  这样才是宿仇。
  等到万年之后,会被当做故事,讲给那些五颜六色很吵眼睛的小龙听。
  所以他自始至终不曾出手相助。
  他只是重操旧业,神识徐徐扫一扫林中,截一截消息,再拦一拦闻动静而来的无关之人。
  当然,他的眼睛还是会看着叶灼。
  看那山穷水尽的死局之中一道昭昭剑光骤然划破夜幕下的一切,看见那身影如狂风骤雨中蓦然展翼的烈火金乌,将一切加诸他身的杀机煞意百倍奉还。
  ——离渊就知道。
  这一剑,斩断了一位刺客的心脉。在这一十九名惊世刺客组成的完美无缺的杀阵上生生斩开一道天裂。
  但他也受伤了。
  离渊看见叶灼的血,在刺客的刀尖上。
  他也看见叶灼的剑锋上滑落了他人的血珠。
  离渊知道叶灼不怕。
  因为他是叶灼,他不怕受伤,也不介意死。他更不介意送别人去死。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最后都消散在风中。
  就像那名刺客的身体摔落在林间。
  聆冥沉默着走到刺客身前。她俯下去,伸手在他鲜血涌流的衣襟里摩挲,最后,拿出一枚血浸的令牌。
  那上面写着三个字:柳土獐。
  她悲伤地看着他的眼睛,但柳土獐浑浊的目光里并没有映出她的任何倒影。
  他还有一丝气息尚存,但这一点气息也在几下急促的呼吸后戛然而止。
  聆冥用手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将那令牌握在手中,起身,与离渊并肩站在树下,抬头看天空。
  其实成败已分,从第一名刺客殒身起。
  十九人的合围下,叶灼没有死,反而杀死了十九中的一个。
  那么剩下的十八个还能如何?除非,他们能用自己的命,一个一个地耗死他。
  那就是当他们这些人不在这里了!
  有其一就有其二,第二具尸体从夜空中跌落,这次,死的是观火洞四位人仙之一。
  叶灼身上的伤更重了。
  可他的剑势也愈盛,那样冲霄而上横压日月的锋芒,几乎不可以直视。
  人仙境界的刺客尸身沉闷地落在石台上,一片血泊,他的武器是一柄殷红近妖的剑。他死了,他的剑也随之黯淡,变成雾蒙蒙的灰红。
  “他是四司中的南司主人,朱雀。他的剑叫‘铃星’。”聆冥忽然轻声说。
  “铃星是天上凶星,但观火洞的‘火’,是隔岸观火的火。人间恩怨无穷,隔岸观火,才能保持内心的冷静。刺客要杀人,首先要有一颗无波的心。”她说,“所以,观火洞的刺客,不会涉入世间的恩怨。”
  “因为刺客自己一旦卷入人间的争斗,他的生涯就已经断送。他的剑就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刀,而他们自己所做的一切事,终会为他人做嫁衣。”
  离渊:“不是说,拿人钱财,为人消灾?”
  “可是观火洞早已不在了。传承已断,门人尽死,一夜间四司高手杳然无踪。拿人钱财,谁拿了,花去何处?”聆冥看着夜空中的刀光血影,声音已轻哑,“一百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让阿灼的剑,来问清吧。”
  人仙陨落,有其一就有其二,有其二必有其三。
  观战弟子,何曾见过如此鲜血淋漓的搏杀死斗。渡劫如纸,人仙如草,身死道销,再无转圜。
  而这方天地,不知何时被北海汪洋般的沉静灵力环绕,那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将一切可能发生的喧嚣纷扰都阻隔在墙外。
  循其源头,是那黑衣华服的来客,他抱剑倚在树下,遥遥静观这卷生死一线,人命飘零的画幕。
  那是一双看过花开花落的眼睛。
  待到血腥的气息弥漫在整片天地,刀剑相撞的声音反而变得空灵。
  弯月之下,还在交手的只有两个轻盈起落的飘逸身影。
  唯一还活着的黑衣刺客像是夜空中无处不在的幽灵,他的刀很快,但叶灼压得住他的节奏,像是对着不同的人换了打法,那红衣身影也变得幽魅如烟云。
  正面相对,还能和叶灼相持如此之久的人并不多。
  “他是谁?”离渊说。
  “北司主人,玄武。”
  “那你呢?”他如此问。
  “北司,危月燕。”聆冥说。
  离渊话音依然平静带笑,但手指已按在剑柄:“那接下来,是否该危月君图穷匕见,猝然出手袭击叶二宫主,完成观火令使命?”
  “你在想什么?”聆冥莫名其妙地看了离渊一眼,“我是观火洞弃徒,早已被逐出门派了。”
  离渊:“……哦。”
  第78章
  可能是方才发生的对话太过奇怪,很久都不再有人出声。
  直到天上对局顷刻间胜负分明。
  同修生杀,观火洞的杀是暗杀,谋定后动,一击毙命,叶灼的杀是明杀,悬河注火,你死我生。
  这个人,他的剑比上清更清,比上清更浊,他的杀性比观火洞刺客更重。
  所以,他会胜。
  那被称作“玄武”的刺客身上伤已妨碍了行动,若要杀的是他人,尚可一拼,但他对面是叶灼。在叶灼面前,只要露出一丝破绽,生死就只在一剑中。
  沈心阁看叶灼,又看离渊,眼里泪汪汪还是想哭的样子。这让蔺祝不由得眉心一痛。
  怎么感觉沈小道长又在卯着劲冲破瓶颈了,不是不久前才破过境?
  忍不住按了按眉心,蔺祝已经不想说任何,反正不论哪个看起来都比他丹鼎宗弟子更像天意所属。
  最后一声剑响,瞬间洞穿了玄武的胸膛。
  叶灼不再看对手被挑落何方,缓缓落回石台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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