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昆仑有些想不通，想不通沈槐对裴知聿到底是什么态度，裴知聿对沈槐恨之入骨，云衔仙宗落败的事，虽说不是裴知聿亲自动手，可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如今更是与抚冥斗得天翻地覆，连累整个人界生灵涂炭。
沈槐呢？若说沈槐对裴知聿毫无恨意，昆仑不信，心魔消逝的瞬间，听到了两个师兄的死讯，钟均就在他眼前被碎了元丹，整个仙宗中的弟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尽数死在宗门中，而这一切，都与裴知聿脱不了干系，想来天道赐下天罚的那日，就是裴知聿的死期了。
若是没有裴知聿这个人，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可是昆仑仙师想不通了，沈槐似乎对裴知聿没有多少恨意。
沈槐拿着一截断剑走走歇歇，他现在与凡人无异，不能御剑前行，昆仑山到云衔山太远了，他从没感受过，从前御剑而行，不过顷刻间便能回去，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回云衔山的路这么远……
沈槐他快不行了。
沈槐跌坐在地上，抚光剑从他身上脱落，他的手已经拿不住什么东西。
他起身将扶光捡起抱在怀里，他生出一股无望来，却也没什么泪可以流了。
挣扎着走了不远，沈槐叹口气，将扶光放在一旁，那个惯会哭鼻子的小剑灵在他眼前消散。
如今的人界逃命的逃命，抛妻弃子比比皆是，沈槐任由过路人将他仅剩的灵石抢走也不愿放下那截断剑，死死护住的模样引得旁人嗤笑不止。
都成凡人了，还抱着剑不撒手，难不成还做着修仙的梦？
沈槐木讷的站在一旁，任由奚落，自己当初说好话将这小剑灵从剑阁中带出来，明明答应过他要好好待他，可昔日总是丢三落四，仗着小剑灵有神识，能自己飞回来就不甚在意。
如今没了神识，丢了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沈槐倚靠在石头上，感受着力气与生气一起消逝，走了一天一夜，却连昆仑山的地界都没走出，看来是真的回不了家了……
弥留之际，初真人，钟均等人的面容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最后不知怎得，竟然会想到裴知聿来。
沈槐轻笑一声，想到他也没什么错，再怎么说那也是他唯一的小徒弟。
那年不过六岁的孩童翻过云衔山，一双大眼睛亮亮的，怯生生的选择了沈槐，将魔后留给他最珍重的玉佩递给沈槐。
沈槐用翎羽做交换，认下了这个小弟子，那日后沈槐下山想要给小徒弟寻个拜师礼，走之前还让小裴知聿等着自己，不过几日就回，没想到心魔蔽目，整整十年未归，也使得同日上门求娶的顾无晦受了无妄之灾，是他将沈槐吓跑的传言不胫而走，顾无晦也因此被人明里暗里嘲讽十年之久。
沈槐闭上眼不愿再想，他这一生，真的谁都对不起……
天边妖魔交手火热，赤红的云黑压压的落下来，天道要降下天罚了。
通天的雷将整个人界瞬间炸亮，将天劈成两半，雷声轰鸣，天崩地裂，巨大的闪光撕裂了赤红的天，如银龙一般落入昆仑山人妖边界。
沈槐的脸被照亮，天罚不断降下，似乎要将那人活活劈死，妖气四散，犹如最后困兽之斗，不死不休。
沈槐不忍再看，那是裴知聿的天罚。
沈槐已经恍惚，不知昏睡了多久耳边的雷声才终于停息，雨点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思绪唤回来。
大雨滂沱，一下子冲的干净，无论是尸首还是妖身，只有枯败的枝杈上生出了嫩叶。
“死了！老天开眼，都死了！”
“抚冥被裴知聿所杀，天道又降下天罚，直接将那妖劈得形销神毁！”
“都死了！以后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死了……
到昆仑山逃难的人背上包袱踏上回家的路，拿着馍馍的小姑娘拽拽母亲的衣服，示意母亲朝一旁看。
一个白衣男子静静的倚在石头上，身上盖着残破的外袍，怀里放着一把断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遮住那勾魂夺魄的眉眼，却还是艳丽夺目，灼眼迫人。
小姑娘壮着胆子戳戳那人，声音软糯：“你醒醒啊！你不是昆仑山人吧！魔头死了，我们回家吧。”
那人一动不动，一旁的母亲拽过小姑娘，母女二人匆匆赶路。
琼上仙尊沈槐，已经死了。
第115章 交换
沈槐共情镜中之人，窒息的席卷开来，压得沈槐喘不上气来。
那种生离死别，那种无望的痛……
沈槐靠在一旁缓了多时，才站起身，他现在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沈槐微微启唇，望向昆仑仙师，“所以，沈槐他……”
昆仑仙师打断沈槐的话，嗤笑一声：“有时候我也猜不透你的心。”
“没想到你在弥留之际，竟然将希望给了裴知聿，你不是应该恨他么？”
“为何在最后的时候。选择救他，选择将一切交到他的手上？”
沈槐面对昆仑仙师这一连串的质问一头雾水。
昆仑仙师唇角勾起一丝嘲讽来：“琼上，你在那边过的并不好吧？”
何止是不好，现实中，沈槐二十多年的时间中，没有一天不是孤独的，不起眼的，被人遗忘的，受人欺负的，同样，一场大火过去，无家可归。
昆仑仙师望向沈槐，说出的话让沈槐颤栗。
“若我说，你受的苦都是你自己选的呢？”
“前世的你顺风顺水，这人界谁不道一声琼上仙尊是个好命的。”天赐的单灵根，极好的皮相，这世间独一份好的师尊与师兄……
仿佛这世间只要是沈槐想要的，就没有拿不到的。
他在云衔仙宗的庇佑下，生得热烈意气风发……
“沈槐，你的苦难都是你自己选的，天道很公平。”昆仑仙师似乎很满意沈槐的反应，启唇道：“还有，你就没发现你的徒弟有什么不对劲么？”
沈槐歪着脑袋，“什么？”
昆仑仙师：“……”真烦，笨死了，初弦从哪里捡来的笨蛋，以后一定要绕道走。
沈槐见昆仑仙师不语，嘴先脑子一步辩驳道：“我家小祖宗怎么不对劲——”
昆仑仙师打断：“最初你见到他的时候，他不恨你？”
沈槐下意识就要反驳，却想到什么似的，不免一噎。
虽说他家小碧螺春装的好，可是之前那嗖嗖直降的好感度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自家小祖宗前期是对自己有些抵触的……
昆仑仙师的笑声从耳边响起：“怎么，终于想起来了？”
被看穿心思的沈槐表示不服：“那又怎样？”
“沈槐啊沈槐，你是当真没有怀疑过你家这个宝贝疙瘩？”
昆仑仙师越发想要告诉沈槐真相了，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沈槐知道真相后，会是一副什么模样，会做出什么选择。
“你家宝贝疙瘩，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他重生了。”
“而他得以重来的机会。”昆仑仙师将沈槐目瞪口呆的反应尽收眼底，抿唇一笑：“是你给的。”
“换句话说，是你跟天道交换的。”
“你在那边受到的所有苦难，都是你自己选的，用你一生不得所愿的困苦，来换取裴知聿重来一世的机会。”
“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你这一世注定一事无成，孤苦一生。”
沈槐愣怔在一旁，前后两世记忆交错紊乱，他已经分不清楚昆仑说的话是对是错。
“你在骗我？”沈槐一双眸子红得吓人，直直望向昆仑仙师，欲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可是他失败了。
昆仑仙师势在必得的望向沈槐，戏侃道：“沈槐，我为何要骗你？”
“没必要。”
沈槐手脚发软，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为了呼吸只能大口的喘着气，他眼前模糊一片，一时不知道什么使得自己更为接受不了，是自家小祖宗带走前世的记忆，还是自己那二十多年无法言明的日子。
“沈槐，你过得这么苦，你后悔呢？”
昆仑仙师问出声来，上万年了，他从未见过像沈槐这样的人，当年满身伤痕匍匐在自己脚下，祈求自己，钻了天道的空子，转眼间却将这机会给了裴知聿。
而自己收到天道的惩罚，一生困苦。
那时候的沈槐羸弱却一脸坚定说出“不悔”。
昆仑仙师只当他嘴硬，被初真人与钟均他们护着，不知天高地厚，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沈槐受罚也二十多年了。
昆仑仙师那双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味，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沈槐是不是已经后悔了，后悔当初的决定。
沈槐静静的坐在一旁，并未理会昆仑仙师。
他这一生像个小透明一样，放在人堆里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连他自以为最亲的人，和蔼的院长爷爷也记不住他的名字。
在院长爷爷给旁得孩子分糕点的时候，他总是静静的躲在角落里，他知道，点心是有数的，没有他的份，院长爷爷并不喜欢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