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1373节
吴贤成眉头微皱,苍声道:“东翁,提及此事,这卫国公更是处心积虑,其姻亲抚治安徽,倒是未在试点,足可见其人私心颇重,如是两江三省一同先行,那时,效果更为显著。”
其实隐隐猜出一些缘故,只怕是如果江南顺利,那安徽紧随其后,这样也不用对付闹事的江南士绅,又能稳稳分润一杯革新功成的羹。
这卫国公心机竟如此深沉?手段堪称阴谲。
高仲平沉吟说道:“吴老先生多虑了。”
这时,高渤显然已明白过来味儿,说道:“父亲,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卫国公就是成心的,早不提晚不提,非要在父亲上疏之前提,什么论一条鞭法之阙如,分明是踩着父亲,炫耀才智于世人……”
高仲平眉头紧皱,呵斥道:“一派胡言!”
其实,心头也有几许狐疑,但这些暗争高下的龃龉,纵然确有实情,岂能宣之于口?
念及此处,道:“来人,还不将人叉出去。”
高渤闻言,面色倏变,等着两个差役进入厅堂,躬身一礼,然后出了厅堂,心头仍是愤愤不平。
这个卫国公,太阴了!
高仲平低声道:“小儿莽撞,胡言乱语。”
吴贤成默然片刻,幽幽说道:“东翁,二公子所言也不无可能。”
高仲平面色凝了凝,摆了摆手,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推行新法,余下的倒不用理会。”
纵然那卫国公真有这等心思,现在也只能蛰伏下来。
先前,他何尝不是借北虏大胜在江南大刀阔斧,施行革新之策?
至于什么阳奉阴违,前后矛盾,都不是智人所为,乃至改弦更张,更是政治操守卑劣的表现。
吴贤成叹了一口气,道:“东翁所言甚是,关键还是要在江苏,幸在全国上下齐看江苏。”
无他,因为江苏是财赋重地,不少南方致仕官员都在此地置备田产。
而就在两江总督衙门的高仲平为贾珩四条新政奏疏议论纷纷之时,金陵城户部部衙门以南两箭之地的沈宅——
书房之中,一道风度俨然,头发灰白的老者,坐在书案之后,面色变幻不定。
不久前至此履新的前两江总督沈邡,同样拿着一份邸报,阅览着奏疏文字,目中见着复杂之色。
这个贾子钰,竟比之高仲平还要有魄力,摊丁入亩,难道就不怕得罪天下读书人吗?
自贬谪之后,沈邡未尝不想过复起,这段时日以来,在户部任上耐心等候时机,清理前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以及钱树文留下的粮储黑洞。
当初潘钱二人因河道衙门贪腐一案,以及淮安府内的囤货居奇,哄抬物价一案而被问罪,革了官职。
不久,改由户部左侍郎谭节升任尚书,国子监刘瑜中任南京户部左侍郎。
而金陵方面的仓场储粮也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待沈邡被贬谪到户部右侍郎兼领仓场事务以后,就开始着手解决此事,以之谋功迁转。
当然,这段时间一直是北望王师,等候着贾珩在北疆的战报。
然而——
自贾珩领兵赴北以来,连战连捷,最终炮轰奴酋,取得对虏大胜,凯旋回京以后,受封卫国公,纵是沈邡心志坚定,也难免为之生出一股心灰意冷。
好在宦海沉浮多年,沈邡没有多久又调整了过来,希图东山再起。
因为高仲平来了,而且带着祸乱之策主政江南。
一条鞭法,清丈田亩,江南大乱,就在眼前!
白思行进入厅堂之中,看向那老者,说道:“大人,卫国公今新政四条一出,尤其是摊丁入亩,更是让南方士人仇视,原本就推行缓慢的清丈田亩更为难为。”
沈邡摇了摇头,朗声说道:“难说,本官现在就担心那人也派遣至江南,督导新政。”
时至今日,哪怕再是愤恨,也不得不承认,贾珩一旦南下,多半还是有成的可能。
这可不是工具箱里只有大喇叭,而是有着切切实实的执行力。
白思行沉吟说道:“东翁,那位卫国公一旦大婚,南北瞩目,正是新婚燕尔之时,会南下趟这趟浑水?”
沈邡的另外一个幕僚,卢朝云目光闪了闪,语气也有几许艳羡,道:“卫国公取了奴酋的人头奉送天子,蒙宗室二许妻之,圣上对其人宠信之深,可谓远迈前代,只怕会沉湎在温柔乡中,不会南下也未可知。”
事实上,天下不少士人都暗暗羡慕着兼祧宗室之女和帝女的贾珩。
一些读书人已经开始想着,这新婚之夜,温香软玉在怀,左拥右抱,床帏之间,该是何等的香艳销魂?
沈邡眉头皱了皱,冷声道:“那就是小看了贾子钰,其人大奸似忠,权欲熏心,绝对不会放弃这次南下推行新政的治事之功,这几日本官阅看邸报,贾家姻亲保龄侯史鼐出任山东提督,如果再加上前不久的安徽巡抚李守中,宣府总兵王子腾,河南巡抚史鼎,原本门楣坠堕的贾史王薛四大家,竟又再次借尸还魂。”
所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敌人,沈邡在户部这半年,除了兢兢业业一如往常,也深入地反思过自己。
首先就是因怒而争,轻视了贾珩,怀疑其人的将略,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奢望贾珩在北方边事上大败亏输。
正是基于这样的心理,才昏招迭出,失了封疆大吏的人臣本分,而明明知晓天子不择出身,重通达事务之才,却在治事一道未见政绩。
沈邡问道:“最近城中风向如何,士绅对一条鞭法新政可有诋毁?”
卢朝云压低了声音,说道:“东翁,不少官员都说高蛮子是要我江南人的根给掘了,南方士人每年交给朝廷税粮如此庞巨,结果就落得现在这番下场,郝尚书和董尚书两人亲自写了弹章,这会儿应该递送至京了。”
因为十多年,北方灾情连绵,不少致仕官员都跑到江南置产荣养,再加上原本就是陈汉南京的定位,可以说江苏一省的确聚集着庞大的士绅力量。
沈邡目光幽深几分,低声说道:“这段时日,户部主持夏粮征收事宜,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我等静观其变。”
“东翁接下来有何打算?”白思行目光闪了闪,低声道。
“如今想要东山再起,就只能顺水推舟,顾全大局。”沈邡清声说道。
卢朝云心头一惊,问道:“东翁莫非是要改弦更张?”
如是这样,不仅为士林所讥,也未必为那卫国公接纳。
沈邡道:“做好本分之事,如新法顺利,我负责仓场,那时漕粮解运至北,天子不会视而不见。”
既不能为革新之策摇旗呐喊,那样就结怨者众,自断根基,又不能与贾珩、高仲平等人当面锣、对面鼓,现在就兢兢业业做事,来日才有复起之机。
“东翁所言甚是,如今的左侍郎刘瑜中是不谙庶务的清流,谭大人又抗拒一条鞭法,唯东翁实心任事,不避怨谤,天子英睿明断,看在眼里,自是记在心里的。”白思行说道。
沈邡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如此吧。”
一心侍上,如果江南大乱,他依然有功,如果新法顺利,他那时再出现在天子近前,许还有复起之机。
……
……
宁国府
随着兼祧大婚的脚步声逐渐临近,宁国府也在紧张的筹备之中,因为秦可卿有了身孕,府中之事悉托付于尤氏、尤三姐两人,而凤姐与平儿也时常过来帮忙。
这场兼祧婚典,集聚了京城贩夫走卒并官民人等的目光。
贾珩正在书房坐着,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阅览着,这是来自河南汝宁府的徐开,寄送而来的信笺。
转眼之间,自去年中原大乱,徐开前往中原汝宁府抚军治民,已有一年有余。
这位前翰林徐侍讲,在汝宁府任上遵循了当日与贾珩的议事,兴修水利,开凿汝河,又在推行番薯之时,积极响应,经过战乱之后的汝宁府,百姓渐渐恢复繁荣。
不说其他,起码能吃饱饭。
同时又在汝宁府严行汉律,执法严明,一时间汝宁府青天之名,传至其他州县。
新政四条奏疏这几日已在京城传开,并已沸沸扬扬。
整个大汉可以说文臣都在关注着这场新政,就连前不久的科举弊案,赵默引咎出阁,都罕少有人予以关注。
陈潇端着西瓜进得屋内,看向那伏案写着回信的少年,柔声道:“都快晌午了,吃点儿西瓜吧。”
贾珩将手中毛笔放下,轻声说道:“河南再有不久就实行新政,先从今岁的夏粮征收开始,一条鞭法。”
陈潇轻声说道:“河南那边儿还好,先前已经过一场民乱,如今也渐渐恢复生气,地方官员在施策掣肘要少上许多。”
贾珩道:“但也不可大意。”
陈潇轻声说道:“工坊那边儿你去看一下,近来葡人匠师想要返回濠镜,那位诺娜说来,她也来快一年了。”
本来当初还以为这人也想着收揽这夷人婆子,但没想到快一年了,未见丝毫动静。
贾珩道:“等大婚之后去看看。”
他这几天都在忙着大婚的事,他都不知道结个婚就这么多的事儿,其间鸳鸯、黛玉都没有去见着。
而宝钗自从那天初承雨露,也没有再次见着,实在分身乏术。
陈潇看向那低头吃着西瓜少年,冰肌玉骨的雪腻脸蛋儿上忽而浮起浅浅红晕,轻声说道:“那嫁衣…我做好了。”
贾珩笑了笑,放下西瓜,对上那一双慌乱躲闪的眸光,说道:“那等会儿,你穿了来,我看看。”
“你别胡闹。”陈潇羞嗔说道。
他这人惯常会胡闹的,否则也不会说着什么诰命服,说不得见着她穿着嫁衣,就…就来了兴致,提前洞房了。
随着大婚之日渐近,她也越来越无力推拒着了。
贾珩拉过少女略有几许冰凉的纤纤素手,凝眸看向那幽丽、清绝的眉眼,看向那娇羞低眉的少女,心头生出一股难言的欣喜,说道:“我就是看看我家潇潇披上嫁衣是什么情形。”
这大抵就是心心相印,眉眼是你的爱情?
他确信他和潇潇是色欲之上的真情。
贾珩说着,拉过少女坐在自己怀中,轻声道:“潇潇,我就是看看,放心好了,这几天我还是等得了的,也给你一个美好的回忆。”
到时他和咸宁、婵月拜堂成亲,等到洞房之时,与潇潇也少不了一些典礼流程。
陈潇娇躯微颤,柳眉弯弯,玉颜微红,看向少年温言如玉,轻哼一声道:“等晚一些再看。”
他就这么期待?
陈潇被少年摘着雪梨,脸颊羞红,清声道:“你先别抱着我了,天热的不行,唔~”
分明是少年已经凑到少女唇瓣,噙了过去,冰冰凉凉,恍若薄荷。
此刻,鸳鸯所在的院落——
鸳鸯正在纳着鞋底,手中拿着针线,一舒一扬,葱绿的衣裙下,藕臂如雪,少女身形高挑,秀发乌青柔顺,脸蛋儿是标准的鸭蛋脸,而眉眼似因已通人事,更有一股难言的娇媚。
不远处是其兄长金文祥与嫂子落座下来,正在笑着说话。
“这不是小宝年岁也不小了,我们还好,将来为着他考虑,也该置办一些田亩预备着将来成婚什么的,可那京兆府说什么世仆不能购买田产。”金文祥道:“将来更别说读书科举与习武从军了。”
两人过来,倒是为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而来。
一来是拿回身契,二来是到族学中读书。
“这些兄长和我说做什么,我又做不了主,再说,兄长是老太太房里的买办,身契都是在府里的。”鸳鸯说着,咬断线条,说道:“如是因为小宝的事儿,去求了老太太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