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825节
等到六月初,果然崇平帝下了圣旨,上谕世子陈泓为忠顺郡王,降等承袭忠顺爵位,因恭陵一桉的风波,才算彻底了结。
其实,在河南洛阳二藩被严厉处置后,天家为了维持表面上宗族亲睦的体面,崇平帝的施恩示仁之举。
首先是对卫郑两藩相关宗室,降爵承袭,其次就是对忠顺王一脉施恩,由王世子承郡王之爵,携家卷返京。
事实上,宗室并非谋反大罪,也不可能直接牵连所有子弟,但忠顺亲王的政治生命无疑是彻底终结。
忠顺王连忙近前搀扶着陈泓,说道:“泓儿,快起来。”
说着,拉着陈泓在竹椅上落座。
“父王的事儿,儿子听说了。”陈泓面色悲戚,目带泪光,心头复杂。
父王何其湖涂,怎么能够打着太上皇皇陵的主意?
忠顺王叹了一口气,道:“泓儿,一言难尽,只是为父虽有可罪之处,但按着以往的功劳,也不至于沦落到废为庶人的地步,说来说去,还是那上蹿下跳的贾珩小儿,在圣上耳边进着谗言,你要为我报仇才是。”
陈泓低声道:“父王放心,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讨回公道!”
高镛也道:“伯父放心,父亲也知道朝局的一些变化,深感震惊和不解。”
高仲平作为崇平帝的得力大将,深知崇平帝即位后的雄心壮志以及对以四王八公为主的开国勋国是什么态度,见贾珩以宁国庶支身份,又是一介少年,竟在大汉朝堂呼风唤雨,颇为惊讶。
忠顺王转眸看向高家的三儿子,道:“贤侄有所不知,现在那贾珩小儿仗着微薄功劳,在朝堂上无法无天,圣上也被他花言巧语给蒙的五迷三道。”
陈泓皱了皱眉,疑惑问道:“父王,儿子这次过来,也打听了不少这贾珩,年纪轻轻,怎么就成了这一步?”
他的父亲对当今圣上是有拥立之功的,不说皇陵坍塌的事儿,怎么会吃了不少那贾珩的亏?听府上几位父亲的侧妃说,这人领着锦衣府卫到王府耀武扬威,都狂到没边儿了!
“这贾珩小儿,他就是一个幸进之徒,无耻之徒!他区区宁国府的普通子弟,走着你晋阳公主府的门路,用平虏两个字,诓得圣上的看重,这才一步步从介布衣,才混到伯爵,不久前,河南立了一些微末功劳,圣上又晋了他一等伯。”忠顺王冷声说道。
说着,瞥了一眼正在认真倾听的高镛,心头一动,挑拨说道:“现在为父听你齐王堂弟说,你皇叔现在不仅要用一个少年去平虏,还想着要将咸宁侄女嫁给他,一个幸进之徒而已。”
此言一出,原本凝眉思索的高镛,脸色刷地阴沉如铁,低声道:“伯父说圣上要将咸宁公主嫁给这贾子玉?”
忠顺王做出一时失言之状,连忙说道:“这我也是听说,咸宁去了河南陪着贾珩小儿一同平叛,朝夕相处,现在闹得满城风雨。”
高镛闻言,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攥的嘎吱嘎吱直响。
高镛天生神力,自幼习武,早些年随父高仲平在京中时,那时仅仅十六七岁的高镛,就一眼看中十一二岁就已亭亭玉立的咸宁公主,为其英丽风姿心折。
后来随着父亲高仲平前往四川督镇地方,哪怕在镇压四川土司的叛乱时,对咸宁公主念念不忘,不知推辞了多少巴蜀之地名门望族对高家的攀附,一门心思就想等着尚配公主。
先前端容贵妃还提及过,高镛之母周氏来信,提出要求娶咸宁公主。
此刻,随着年岁渐长,愈发将咸宁公主视若禁脔。
“伯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高镛急声问道。
忠顺王沉吟说道:“老夫也是听说,但这贾珩小儿已有家室,也不知宫里圣上是怎么想着,许是见小儿在河南立了平叛之功,就想着就赐婚,也说不定。”
高镛脸色阴沉如水,道:“只是内乱而已,也配着赐婚?”
平定一个中原叛乱而已,不过剿灭了一些刚刚扔下锄头的民夫、丁壮,竟然也能让宫里圣上尚配公主,简直岂有此理!
第679章 贾珩:……没见先前都已经对他阴阳怪气了吗?
傍晚时分,荣庆堂内钗裙环袄,珠辉玉丽,不时传来说笑之声,正是凤姐的声音。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被凤姐逗的笑声不停,而下首的绣墩上,列坐着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一旁还有李纨、迎春、探春、湘云、黛玉作陪,此外还有宝玉。
因中午史鼎携夫人来访,宝玉吃了两杯酒,脸颊通红,满头是汗,贾母于是说大热天,吃了酒,再回学堂容易中暑,就让宝玉在家歇两天。
宝玉坐在下首的绣墩上,缠着黛玉说话,湘云也在一旁有说有笑。
黛玉自也没有不理,一如往常地时而说着俏皮话,时而抿嘴微笑,待宝玉从表面上看,并无什么不同。
毕竟,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演技出众,真要演,能天天修水龙头。
“老太太,大爷过来了。”这时,一个嬷嬷进得厅堂,笑着说着,而荣庆堂中的笑声也为之一停。
说话间,只见一个着竹青叶纹蜀锦衣袍的少年,长身玉立,出现在众人眼前。
“珩哥儿过来了。”贾母笑了笑,看向那少年,心头不由生出一些诧异。
阖族都知贾珩是个大忙人,上午时候才去了锦衣府问事。
贾珩落座下来,解释说道:“过来寻老太太说些事儿。”
贾母闻言,心头更为惊讶,笑了笑问道:“什么事儿?”
众人也都停了谈笑,看向那少年。
贾珩放下茶盅,抬眸看了一眼黛玉,说道:“老太太,林妹妹进京一晃也有些年头儿了,与林姑父骨肉分离,父女不得相见,着实苦的狠,过几天,我奉皇命去扬州公干,打算带着林妹妹到扬州与林姑父父女团聚,然后再去姑苏祭拜一下姑母。”
此言一出,贾母心头微惊,而荣庆堂中众人皆是一愣,齐齐看向黛玉。
湘云惊讶道:“林姐姐要回扬州了?”
探春明眸熠熠,猜测道:“上次珩哥哥在淮安府抗洪,不就去了扬州调兵,听说还见到了姑父,想来是见姑父念着林姐姐了。”
而宝玉那张满月脸盘原本还洋溢着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呆若木鸡,心神恍忽。
林妹妹要走了?要回扬州了,永远不回来了?
宝玉目光发直,看样子似又要犯癔症,只是因为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黛玉要回扬州,一时间,并无人在意。
其实,随着黛玉芳龄渐长,进入豆蔻之龄,秉绝世姿容的少女,已有五六分潇湘妃子的神韵,宛如一株随风摇曳的木芙蓉,一颦一笑,明媚动人。
正如原着所言,已渐渐到了,薛蟠看上一眼,就会酥倒当场的地步。如果说宝玉以往还是因青梅竹马的玩伴儿,心底对黛玉只是从小到大的朦胧亲近心态,如今已经人事的宝玉无疑是情思牵绊。
而在没有贾珩存在的原着中,在宝钗到来的第二年,恰恰就是宝黛爱情的迅勐发展期,最终情投意合,再难分割,但……现在只是宝玉的单方面觊觎。
贾母闻言,看向下首抬起粲然星眸,眉眼楚楚,欲说还休的黛玉,轻声道:“珩哥儿,这千里迢迢的,来回颠簸,玉儿的身子骨儿原就弱。”
磕着宝黛cp的贾母,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就不想让黛玉回去,但贾珩偏偏说的合情合理,黛玉前来神京这般多年,至亲骨肉分离,如今也应该父女团聚,纵不论这些,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少女的黛玉,回祖籍祭拜一番亡母,难道不是至情至孝的天道人伦?
贾珩道:“老太太放心,这一路都是坐船过去,路上平稳的紧,再说,我原是让袭人伺候着林妹妹一同南下的。”
说着,看了一眼黛玉,坚毅眉锋之下,清眸目光温煦几分,闪了闪,因为之前就与黛玉有所提及南下之事,故而就有使眼色之意。
黛玉罥烟眉下,那双粲然星眸闪了闪,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眼色,芳心砰砰跳了下,呼吸急促几分,转而将秋水明眸看向贾母,柔声说道:“外祖母,我从六七岁时到神京,与父亲一别经年,先前鸿雁传书方知近况,自年前开始,父亲身子就不大好,我身为人女,却不能近前侍奉汤药,实在于心不安。”
言及此处,想起自家身世,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圈微红,哽咽道:“我现在已长大成人,也想去看看娘亲。”
这话一出,自是让众人心头生出一股悲戚,至此贾母差不多再难拒绝,黛玉自六七岁进京至现在有五六年的光景,从伊呀学语的稚龄幼童,成长为豆蔻少女,无论如何有了机会也该去祭拜一下亡母。
贾珩看着这一幕,目光失神几分,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贾母的做法,他实不敢苟同,黛玉除却林如海去世,跟着贾琏去扬州奔丧,之后的活动范围完全局限在贾府以及大观园中,说句不好听话,几是如宝玉的童养媳般,父母双亡的黛玉,其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与宝玉谈恋爱,然后泪尽而亡,何其可悲?
贾母也被黛玉所言触动心神,眼眶湿润,老泪纵横,张开手臂,呢喃唤道:“玉儿,我苦命的玉儿。”
“外祖母。”黛玉轻轻唤着,近得前去,被贾母伸手搂在怀里。
众人见到这一幕,也有几分唏嘘感慨,无他,黛玉方才之言,才是真正像一个幼年丧母,长大之后的女孩儿所言。
因为贾珩在此,原本只是以母亲早亡而顾影自怜的少女,当真正道出怀念亡母的心思时,却有一种“吾已壮,当返乡侍父祭母”的感动。
见得这一幕,薛姨妈也拿起手帕抹着眼泪,看向黛玉。
贾珩静静看向黛玉,心头忽而生出一句诗,虽然不是很应景……吾家有女初长成。
贾母轻轻抚着黛玉的后背,宽慰着黛玉,叹道:“玉儿,以往不让你回去,一来念你年纪还小,二来也是担心你睹物思人,伤心过度,如今你既有回家探望的心思,恰巧珩哥儿也往扬州去,就回家与你爹见见吧,再去姑苏看看你娘。”
贾敏毕竟是贾母唯一的女儿,在心头深处自是有着分量。
黛玉泪眼朦胧,轻轻“嗯”了一声,一张清冷如雪的玉颜,清泪无声流下。
她有多少年没见过父亲了,又多少年没有见过娘亲了?如果不是珩大哥,尚不知何时才得与父亲团聚?
贾母抚慰着黛玉,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抬起苍老眼眸,叮嘱道:“珩哥儿,玉儿没出过远门,你在路上多照料照料她。”
“老太太你放心就是,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贾珩点了点头,想了想,正色道:“不过,老太太如是不放心,不如借我一个人,路上更好照料林妹妹的起居。”
宝玉目光微动,心头一跳,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他如果去扬州,路上也能照顾好林妹妹的。
贾母一时不解,问道:“珩哥儿要借着哪个?”
其他人也都看向那少年,目光不明所以。
贾珩笑了笑,说道:“老太太身边儿的鸳鸯,素来是个谨细的,我想着让她送着林妹妹一同去扬州,再加上一个伺候的袭人,定将林妹妹照顾的周到妥帖。”
凤姐丹凤眼转了转,笑着接话道:“老太太,我就说老太太会调理人,鸳鸯在让她跟着服侍着林妹妹。”
花信少妇说着,瞥了一眼那少年的侧脸,手帕轻轻攥了攥,目中现出思索,暗道,这是看上了鸳鸯,趁机讨要?珩兄弟的算盘,这打得宁国府都听见了。
贾母先是一愣,听凤姐所言,笑了笑道:“珩哥儿倒是会挑人,鸳鸯这孩子乖巧听话,在我身边儿最是一等一的,我现在离了她,可是饭都吃不香,觉都睡不着。”
心底也有几分了然,虽说原存了许给珩哥儿的意思,但还要等上二三年,现在就来要着,还真有些舍不得。
贾珩笑道:“老太太误会了,就是去一趟扬州,一两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回来还在老太太跟前儿伺候着。”
贾母闻言,笑了笑道:“难得珩哥儿开一次口,鸳鸯。”
鸳鸯正帮着贾母捏着肩,鸭蛋脸面的白腻脸颊浮起浅浅红晕,俏声道:“老太太,您吩咐。”
贾母笑了笑道:“珩哥儿的话,你刚才也听到了,你收拾收拾,跟着珩哥儿一同去扬州。”
鸳鸯眸光闪了闪,抿了抿粉唇,却没有第一时间应着,反而一脸为难说道:“老太太这边也缺不了服侍。”
“我这边儿不缺人使唤,你只管去了就是,玉儿她在外面,我也不大放心。”贾母见此,苍老面容之上笑意繁盛几分,心头也有许多不舍,身边儿的确没有比鸳鸯更体贴可靠的人。
“嗯。”鸳鸯轻轻应下,心底也有几分欣喜。
倒不是少女厌倦了伺候贾母起居,而是先前被贾珩的探亲言语所动,也被袭人描摹南下的美好场景所吸引。
“珩哥儿,玉儿没出过远门,你路上要注意她身子骨儿弱,别让她着了凉,受了风才是。”贾母看向贾珩,叮嘱说道。
黛玉离府可以说是一桩大事,因为自其六岁上京以来,一直都是在贾母膝下养着,然后养成眼前婷婷玉立的大姑娘,现在却要离家远去,自然需要提前几天准备。
贾珩道:“老太太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林妹妹的。”
说着,看向黛玉,冲其点了点头。
黛玉泪痕犹在的脸蛋儿,明显更见几分凄楚,抿了抿樱唇,星眸闪了闪,轻声道:“有劳珩大哥了。”
众人也没什么相疑,犹如原着之中,贾琏这样已有家室的表兄,带着黛玉南下奔丧,也无人会胡乱联想。
之后,贾母又叮嘱贾珩几句,直到夜色低垂,贾珩不再多留,告辞离去。
返回宁国府时,已是暮色沉沉时分,灯火通明,传来麻将的哗啦啦响动声,几个围拢一桌的莺莺燕燕,让丫鬟收拾着麻将,有嬷嬷准备了盛好清水的铜盆,伺候着秦可卿与尤氏姐妹,宝钗洗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