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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 第355节

  贾珩接过画轴,展开细看。
  果然比起上次所见,风物、景致多了许多,蜂腰石桥横亘于小溪之上,梅花绽芳吐蕊,嶙峋青石之上覆着皑皑白雪,天香阁楼之下,瘦梅绽放着簇簇或红或白的花朵。
  再去观人物,更是色彩鲜丽,争奇斗艳,疑似冬去春回。
  妙玉这边厢娴静而坐,手中捏着茶盅,听着兄妹二人叙话,一时间就有些插不上嘴,这时,见着贾珩拿起图画观赏,也有些好奇。
  只是妙玉素来矜持、庄重,也不好学小女生探头张望。
  这几天妙玉虽和惜春手谈论佛,但对惜春所作之画,并不知晓。
  或者说,惜春并未将之示于妙玉。
  贾珩目光一一掠过画上黛玉、宝钗、湘云、迎春、探春等容貌,目光落在自己左手边的小姑娘,问道:“这个是妹妹?”
  他想起来那天了,左右手边的确不是惜春。
  但转念一想,惜春作为绘画之人,调整一些倒也属人之常情。
  纵是某幅记述开国盛景的油画,随着不同历史时期的演进,人员增减、站位变化,都大不相同。
  见着那少年垂眸盯着画中的少女,面露思索之色,惜春心跳加速,白腻脸颊微烫,道:“是我。”
  贾珩点了点头,道:“娇弱柔怯,倒很传神,只是神态渺渺,细致看去略不大像。”
  中国画重写意而不写实,哪怕是吴道子这等善于描摹人物神态,也很少去追求一比一复刻,这是美学观念的不同导致的。
  重在意蕴、留白。
  他倒是会一点儿人物素描,用来在边防执勤勾勒罪犯相貌所用,也不知能不能给惜春一点儿启发。
  其实,现代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在于生活在信息大爆炸时代,因为资源获取的便利性,什么都会一点儿,又什么都不精通。
  念及此处,看向惜春,温声道:“若画肖像画,倒可以画得像一些,图绘其五官、相貌,见画如见面。”
  惜春闻言,却心头一震,讶异地看向贾珩,问道:“珩大哥也会画画?”
  贾珩摇了摇头,道:“我只略懂一点儿肖像画,或许与妹妹所学技法有些不同。”
  惜春眸光熠熠,忍不住问道:“新技法?珩大哥能否画一画,让我看看?”
  毕竟痴迷于画画,闻听贾珩之言,见猎心喜。
  贾珩轻笑摇了摇头,说道:“水墨之画,我可来不了,需得炭笔、铅笔方得画,妹妹书房中应无这种笔备着的。”
  铅笔之称,古已有之,唐开元文臣李周翰在《昭明文选五臣注》中对“人蓄油素,家怀铅笔”做如下注释:“油素,绢也,铅,粉笔也。”
  骆宾王《久戍边城有怀京邑》诗云:“怀铅惭后进,投笔愿前驱。”
  至于炭笔,东晋时就已出现,炭笔画也在民间流传悠久。
  惜春道:“我屋中确无这类笔,但如是炭笔,可以后厨烧火未尽之木棍着灰代之。”
  贾珩:“……”这惜春还真是小孩子,这股较真儿劲,若他方才只是自我标榜,不是让人出丑?
  贾珩想了想,道:“那就让入画去后厨取了来。”
  惜春思量片刻,轻声道:“元时名画家王冕,以木棍在沙地画荷花,珩大哥如今以烧火木棍图绘肖像,也是一桩文雅之事。”
  贾珩道:“可不敢比古人。”
  对面的妙玉,默默旁观兄妹二人借炭笔画画,那张神情高妙的清冷玉容上,有着几分幽幽莫名之意。
  琴棋书画,她无一不通,倒也不知这位武将出身的珩大爷,是不是附庸风雅了。
  贾珩端起茶盅,看向目光清冷,不以为然的妙玉。
  妙玉的孤傲自是有资本的,这等仕宦之家的千金小姐,才艺非后世佛媛可比。
  不多时,入画拿着几个长短不一的炭火棍,贾珩点了点头,道:“再取一摞纸来。”
  他许久没有,多备一些纸张,预防手生画废。
  惜春另外一个丫鬟,彩屏从书房之中拿过纸张,递将过来,放在桌子上。
  入画则端起烛台,近前照着亮。
  贾珩摞成一摞,在桌子上铺展开来,手中拿着木棍儿,沉吟了下,抬眸看向惜春以及妙玉,在一大一小两双或好奇期待,或清冽漠然的目光下,端详了有一会儿,开始勾勒线条,凝神作画。
  纸张很薄,容易被戳破,力度需轻,而炭灰很难涂抹,最好是一气呵成。
  贾珩想了想,终究先画起了妙玉。
  只因其人衣衫简素,头饰较少,线条不会太繁杂、绵密。
  伴随着轻轻的沙沙声,黑色线条落于洁白纸张上。
  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现出一个头戴妙常冠,面容清冷,身姿窈窕的女尼。
  寥寥几笔,眉眼、五官,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妙玉玉容幽冷,凝眸看着那图画,芳心渐渐涌出几分羞恼,手中捏着的佛珠的骨节都微微泛白。
  这人怎么能将她绘于纸上?
  绘画多言成竹在胸,这般纤毫毕现,神态宛然……
  不过见着容色清绝的图影,心头不由为之怦然,目光却似抽不离了一些,怎么能这般像?
  至于惜春同样在一旁看得入神,喃喃道:“技法比之寻常肖像画,的确别出心裁。”
  贾珩这会儿,也停了最后一笔,澹然道:“如论单纯像不像,纵然五城兵马司画影图形的海捕文书,想来都不及了。”
  妙玉:“……”
  这……说的是人话?
  不由将一双清冷妙目,嗔怒地看着那少年。
  贾珩却无所觉,看向惜春,凝了凝眉道:“写实而不在意,倒止于技,而不重于道了,惜春妹妹可以参照下。”
  其实他对绘画理论也是门外汉,也就简单速写下人物。
  据说西方宫廷贵妇,喜欢自己做模特让画师画画,然后,大概就如后世摄影、写真爱好者一样……
  惜春这会儿压下心底涌起的一抹欢喜,清澈眸光轻烁,幽幽道:“此法写真,宛如镜照。”
  其实,自东晋时,就有“实对”理论流,元时王铎也有“写像秘诀”,但国画重写意而不具实的根深蒂固的审美观念,决定了比起西方的人物素描,在真实对照性上多有不如。
  “珩大哥,这画……送我吧。”惜春忽而开口道。
  另一边儿,妙玉薄唇翕动了下,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看向惜春明明迫切想要,却一副清冷傲娇的模样,贾珩笑了笑,道:“等画了你的人物画,再送你,这幅刚刚找着感觉,技巧还有些生涩,画得其实不太好,扔掉就是了。”
  妙玉:“???”
  扔掉?
  柳眉挑了挑,玉容清霜宛覆,清眸冷冽地看向那若无其事的少年,心头就不由涌出一股无名业火。
  惜春却瞥了一眼妙玉,道:“珩大哥,扔掉诚是可惜了,珩大哥一并送我罢,我留着对照研磨技法。”
  提及画技,惜春明显活泼了许多。
  贾珩想了想,瞥了一眼妙玉,道:“那也行,技巧由生涩而臻成熟,反而更见进益之向。”
  贾珩说话间,拿起画好的那副人物速写,放在一旁,重又铺开一张宣纸。
  抬眸打量着惜春,此刻小姑娘侧面而坐,俏丽、清冷的脸蛋儿上有一丝淡不可察的笑意,因被注视笑意飞快敛去,眸光微垂。
  贾珩沉吟半晌,拿起炭木棍在宣纸上勾勒着线条,过了会儿,就见着一个傲娇小萝莉的轮廓勾勒出来,而后五官,脸颊的酒窝。
  而后,衣服的线条略有些复杂,一点点勾勒着。
  惜春则是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画纸上的线条,自家那一般无二的神态,恍若照镜子一般。
  只是随着甜美笑容在脸颊上现出。
  惜春凝了凝秀气的眉,心头微动,瞧向一旁的少年,下意识嘟了嘟粉唇,带着婴儿肥的两颊在烛火映照下,白腻嫣红。
  这画的是她笑着的模样……
  他说过让她多笑笑来着……
  贾珩将衣裳的主要线条勾勒完,这才放下手中的木棍,笑道:“好了。”
  这时,入画端茶过来,道:“大爷喝茶。”
  贾珩接过茶盅,品完香茗,一时间,手竟有些累。
  惜春这时已拿着画纸,端详着其上的小姑娘,似有些爱不释手,只是鼻头略有些酸涩,眸中也有几分莹润之芒闪烁。
  这是她吗?
  竟画的这般像……
  五官、眉眼、鼻子、嘴唇……
  一旁的妙玉神色微顿,也有几分动容。
  倒不是因着画,而是为着惜春的反应。
  在贾家寄居几日,没有人比她更懂这位地位尴尬的四小姐内心的孤苦与茫然。
  原以为……
  起码她还有个兄长,那么并非胞兄,却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贾珩这会儿,放下茶盅,轻笑道:“以妹妹的天赋,看出关要之后,想来更能技高一筹。”
  如果不是担心惜春越来越自闭,他也不会费这番功夫。
  事实上,自闭症儿童,还真就喜欢画画和搭积木。
  惜春现在的遁空之念,已有苗头。
  尤其是贾珍横死,自己被接回东府之后,与西府的亲情支撑也更为薄弱。
  他需得尽量为其寻找到情感支撑。
  惜春转起一双清眸看向少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探春姐姐当初曾和她说过的一句,“咱们几个,珩哥哥还是最疼你了。”
  惜春小脸霜冷之色不减,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几近发颤儿:“谢谢珩……哥哥,我这几天好好研究一下。”
  说到最后,心头也有几分羞不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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