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242节
崇平帝点了点头,温声道:“朕都快忙忘了,他说可班师一部回京,另外还留下一部军卒,帮助华阴受雪灾之民,建造房屋,以避风雪。”
戴权轻声道:“贾子钰好像说,这是军民互助,以为鱼水之情。”
心头暗道,贾子钰这奏疏两三天一封,几乎快成陛下睡前必读之物了。
崇平帝笑骂道:“你这老阉货,也知道什么叫鱼水之欢?”
戴权脸上的褶子也是笑开了一朵朵菊花。
崇平帝收了笑容,眺望远处,喃喃道:“贾子钰,明后两天应该就回京了。”
戴权道:“若是日夜兼程的行军,明儿个这时候应该就到了。”
就在君臣二人叙话之时,忽地,外间内监禀告道:“陛下,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在外求见。”
崇平帝闻言,愣怔了下,道:“王卿这是从西北回来了?宣!”
王子腾查边去得主要是延绥、固原、宁夏一线,前者原在陕省境内,而后二者则远一些。
不多久,王子腾虎步生风,入得偏殿,跪下行礼,道:“微臣,王子腾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岁。”
“王卿平身。”崇平帝面色和缓,笑了笑道:“戴权,给王卿搬个绣墩。”
王子腾谢恩起身,听着崇平帝的语气,见龙颜欣悦,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君臣寒暄两句。
王子腾道:“圣上,微臣查三边防务,点检关隘、烽候,现汇总一疏,还请圣上御览。”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奏疏,双手举过头顶。
戴权这边儿就是接过奏疏,折身,递给崇平帝。
崇平帝接过奏疏,翻开,凝眸读着,眉头渐渐皱起,冷声道:“三边兵制,竟败坏至斯?”
“圣上,经臣明察暗访,三边军将吃空额近四成,臣观之都觉触目惊心,难以置信。”王子腾面色凝重,沉声说着,但眼底却有一丝得意,他为了弄清这些数字,颇是费了一番手脚。
那些边将奸诈、狡猾不下京营之将。
崇平帝掩住奏疏,脸色铁青,道:“戴权,将贾子钰的这份儿奏疏拿给王卿看看。”
“是。”戴权从御案中取过一封奏疏,转身递给了王子腾。
王子腾心头一惊,拿过阅览,阅读着其上文字,面色变幻了下,因为其上正是叙说了果勇营吃空额之情。
王子腾面色倏变,只觉后背冷汗渗出,“噗通”跪下,顿首拜道:“圣上,臣为京营节度使,有失察之责,还请圣上降罪!”
“你方任京营节度使不足一年,这个账还算不到伱头上,起来罢!”崇平帝摆了摆手,面色铁青,看着额头渗出冷汗的王子腾,心头多少有些失望。
任京营节度使不足一年,就做不了事吗?
以前他或还觉得还的确是这样。
但贾子钰刚刚提点京营一日,就清查空额之饷银,追夺贪占饷银,就在半个月前,牛继宗为了还上饷银亏空,到处典当牛家产业。
而果勇营除却被斩首示众的夏牧等人抄检家资弥补亏空,包括同知、佥事、参将、游击都陆陆续续补上了,近半饷银亏空。
再说掣肘重重,无力整军?
贾子钰刚刚上得奏疏,已补齐果勇营兵额,所言剿捕了少华山的数伙贼寇,为求治本之策,募流民青壮为兵,不使其屈身事贼,滋扰地方。
这一石数鸟,面面俱到。
更不要说,前有清剿三河帮贼寇,一解国库财用之难,二为内帑营生殚精竭虑。
“向使满朝文武皆如贾子钰,朕何又落得此等内忧外患,左支右绌的窘境!”
还是那句话,贾珩的出现,尤其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无事不成的干练作风,给了崇平帝一种高期待。
总忍不住拿手下大臣和贾珩去比。
这一对比,就不忍看了。
崇平帝面色不豫,冷笑说道:“边军吃空额四成,京营更是尤为烈之,近半吃空额,还有老弱减半发放饷银,朕前日读弘文馆编纂的《明史》,观我大汉京营,已有庚戌之变时,前明之不吉之兆!”
崇平帝所言是指明史记载:【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兵部尚书丁汝夔核营伍不及五六万人。驱出城门,皆流涕不敢前,诸将领亦相顾变色。汝夔坐诛。】
王子腾拱手道:“臣一定全力整顿京营,裁汰老弱,为圣上练出一支敢战之兵。”
崇平帝道:“京营整顿,刻不容缓,等贾子钰归来,你们多加商议。”
王子腾闻言,心头就是一凛,就有些憋屈。
又是贾子钰。
他已在天子口中,提贾珩之名几次,这位少年究竟何德何能,为何如此得天子青眼有加?
崇平帝沉吟片刻,沉声道:“戴权,传朕口谕,着内阁拟旨,王子腾查边有功,加兵部侍郎衔,贾珩于京畿三辅剿寇有功,晋爵一等云麾将军,诏旨六部,明发中外。”
因为此刻在内阁值宿的是武英殿大学士李瓒,提前都有通气,就可直接拟旨。
本来王子腾以武将之身,若实授兵部侍郎,或许引得六科哗然,崇平帝说不得还要施展一番借力打力的权术手腕。
但现在……
崇平帝分明改易了心思,只是加衔兵部侍郎,表其劳苦功高,并不实授。
这种加衔,哪怕是边关一些劳苦功高的总兵,都加了兵部侍郎衔,多领着一份俸禄,反而失了先前李瓒所想的让王子腾入阁的“前奏”用意。
至于贾珩的爵位晋升,由正三品而升入正二品,按说是要象征性的廷议一下。
但一来是升武勋之爵,且不在五爵之内。二来,内阁有武英殿这位执掌兵部部务的大学士愿意奉拟,也不失名正言顺。
所以,内阁拟旨,被六科驳回的几率为零,因为靖平三辅贼寇,功劳也差不多了。
“一等将军就是正二品,领果勇营都督就可水到渠成了。”
崇平帝眸光闪了闪,思忖着。
王子腾这边儿也是拱手谢恩,心头那种往日圣眷移走、淡薄的异样之感,愈发强烈。
加兵部侍郎衔,他缺这个衔?
还有谁能告诉他,他离个京的工夫,那位宁国旁支,就要一跃而升为正二品的武官了?
可恨,谁让他……不姓贾?
第263章 薛蟠:珩表兄,我是文龙啊
华阴县
午后时分,贾珩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缓行在县城街道上,目之所及,可见街道两旁的房屋,有不少都被前日的积雪压塌成一个个洞。
果勇营的将校、军卒正在搬着木料、茅草、瓦片,上着梯子,帮着华阴县的百姓修补房子。
临近华山的寒风,略有几分刺骨,扑打在少年峻刻、削立面容上,气质愈见英武、清绝,红色大氅随风而扬,恍若赤红锦锻,绚丽鲜艳。
少年端坐马鞍之上,腰间悬着金龙剑鞘的天子剑,正要继续往前走着,前往城外的营寨,处置军务。
然而,两旁正在忙碌的百姓看到贾珩,却是亲切地唤着“云麾来了”,从屋舍、商铺中走出,拦住了马队。
贾珩见此,也只得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锦衣卫,笑道:“诸位父老乡亲,请了。”
一个鬓发如银、脸上沟壑纵横的婆婆,带着一个扎着红头鬙的女孩儿,从人群中颤颤巍巍出来,挎着篮子,笑道:“这是俺家烙的油饼,还热乎着,云麾尝尝吧。”
一旁腰间系着围裙的妇女也是面带微笑,挎着一个竹蔑编就的篮子,里面装有半篮子的土鸡蛋,说道:“这是鸡子,云麾拿着炖羹吃。”
另外一个荆钗布裙、水桶腰的中年妇人,笑道:“云麾娶亲了没有,我有个侄女,年方二八,长得俊得很。”
其他妇人笑道:“翠花她娘,你哪来的侄女?你别是想说你那闺女翠花吧,那二百多斤,能配上云麾?”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参将单鸣面有动容,瓮声瓮气道:“某家从军数十载,未见有兵卒为百姓修补房屋,解百姓之繁难,也未见百姓对军将爱戴、亲近一如邻里。”
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在这个时代,能做到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就已是有道王师,但现在果勇营的军将、兵卒,岂止有道二字?
知县邓兴,牵着一匹黑马,闻言,同样感慨道:“单将军,下官辗转诸县,宦海沉浮近十载,也从未见过有军卒帮助百姓搭建房屋,百姓爱戴军卒如亲朋,亚圣有言,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如今看去,不过如是啊。”
这位崇平初年,同进士出身的华阴知县,明显还未彻底为陈汉官场彻底污染、同化,见得这一幕,心头触动极深。
曲朗清声道:“云麾先前所言,军卒许多来自百姓,是谓子弟之兵,家中子弟为受灾父老排忧解难,应有之义。”
邓兴闻听此言,双眼一亮,朗声道:“好一个子弟之兵!云麾前有军民鱼水之情,后有子弟之兵,纵古之名将,也难见此对军民之情有机纾之论,真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啊!”
古之兵家,多在兵书上强调和论述庙算、军需、赏罚、计谋、用间对军争胜负的作用,而鲜少从政治角度去思考军队与百姓之间的依存关系。
孙子曰:“上下同欲者胜。”
然而这个“上下”,更多是指君与臣、将与兵,而非兵与民。
贾珩这边儿应对完华阴百姓的热情寒暄,拱了拱手,笑道:“诸位父老乡亲,我还需去城外大营中视察军务,不好多做盘桓。”
众人闻言,都是笑着散开一条通路。车铮看着这一幕,转头看向陆合以及原果勇营的两位游击将军,面上隐见愧色,叹道:“先前少华山贼寇逃匿深山,多赖华阴父老帮助寻找寇巢,如斯兵民一体,互帮互助,我等不及也。”
“是啊,以往想都不敢想,百姓哪一个不是避我等如蛇蝎!”一位名唤肖林的参将,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
另外一位游击将军,道:“贾大人治军有方,让我等大开眼界。”
陆合听着几人,暗道,老车你们以为拍那位的马屁,就能保住屁股下的位置了?
那位治军、将兵皆能人之不能,只怕回京之后,果勇营再无我等之位!
在华阴县驻军日久,贾珩麾下果勇营的将校,在这种军民和谐共处的场景下,多多少少受到一些感染,虽不敢说受得灵魂洗礼,洗心革面,但也是多有触动。
而就在众人感慨万千之间,城门洞处却传来一阵喧闹声。
就是将贾珩和众将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辆辆马车,自城门洞而入。
却是有一辆押送着盛满箱子的车子,车轴断裂,侧翻看来,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噗通”落地。
其内金银、绢帛,就是洒落在一地,而正在城门洞守卫的果勇营兵丁,正要上前帮忙。
那骑在一匹骏马之上,着黄稠衫的少年,一拉缰绳,面色一变,喊道:“我看哪个敢乱动!这是我们薛家的财货!福伯,快来人看着!”
而在城门口的值守的是个小旗官,一听这话,脸上一垮,就有些不乐意。
抱起了手,挑了挑眉,冷笑道:“哪个看上你这点儿破烂儿!老子前段时间破了山寨,好东西一箱一箱的,比这三瓜两枣见得都多,老子稀得你这些鸡零狗碎!”
几个头戴范阳笠的果勇营军卒,闻言,也是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