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147节
曲朗不惜冒着得罪锦衣同知陆敬尧的风险,将这些情报带出,他需得善加利用才是。
纸张翻开的“刷刷”之声响起,簿册之上关于三河帮帮主李金柱以及几位当家的事迹,尽载其上。
贾珩在其中提取着有效信息,心头对三河帮几位当家的印象,也逐渐清晰。
李金柱,又称柱子,大柱,早年还被唤过傻柱。
原本在漕粮卫做帮闲,后来因为讲义气、会讲数,逐渐受到当时漕粮卫一个指挥佥事的器重,将一部分卸运装粮的事务交给李金柱承办,而那位指挥佥事则将漕运总督拨付下来的银子,大半落入自家腰包。
而后经过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李金柱不仅事实上承担了漕粮的装卸,还购买了十几条大船,招募水手,做起了转运漕粮的生意。
而后随着近些年,诸省天灾人祸,神京人口陡增,李金柱就顺势以早期的骨干建立了三河帮。
同时在东城从事商贾货殖营生,手下豢养大批打手和帮众,通过威逼利诱等手段,逐渐由赌坊、青楼、人伢等捞偏门生意,开始转型酒楼、布店等商铺生意。
直到在齐王开府视事,至户部观政,李金柱就寻到了齐王的门路。
于是在官面上得了庇护的李金柱,声势愈发壮大。
俨然成为东城的地下皇帝。
至于三河帮的诨号,则是以渭河三条支流,沣河、黑河、灞河而命名。
贾珩看完李金柱的经历,皱了皱眉,又是继续翻阅着簿册。
之后的记载,无非是李金柱的一些事迹,左右也是一些义薄云天、急公好义,欺男霸女,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贾珩翻阅着簿册,也将二当家潘坚,三当家黄卓,四当家韩子平,以及五当家黎九娘的来历出身尽数阅览。
“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贾珩皱了皱眉心头杀意沸腾。
这些帮派势力,不说丧尽天良,也是罪行累累,青楼、赌坊、人伢这种捞偏门的,能有几个好东西?
“这等黑恶势力,自是该杀杀,该判判,除恶务尽!”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端起一旁的茶盅,面上杀意笼罩。
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收服一批,作为手下势力的事。
不说黎九娘这等半老徐娘,就是清丽少女,他也没有收入房中,暗中操控势力的想法。
这些人和范仪还不同,范仪是屈身事贼二年有余,但大节不失,最多也就是出个馊主意的狗头军师,而且范仪还将翠华山的那伙贼寇当作可以起事的农民义军,曾数次规劝张大眼约束部下。
若是范仪也是罪行累累,他当初就就不会为其谋划御前脱罪。
见贾珩脸色不虞,目光明晦不定,曲朗默然了下,说道:“大人心头可有定计?”
贾珩道:“扫荡这些魑魅魍魉并不难,只是难保彼等不会借机生事!故而,需得施展雷霆一击!曲副千户,能否发动你手下的探事,将这大小头目的居所、平日活动路线探知清楚,再行拿捕?”
曲朗沉吟片刻,道:“大人,卑职可以试试,只是卑职手下人力有限,这般多的大小头目,近三五十号人,想要尽数侦知其细情,且不为其警觉,殊为不易,此事如能得锦衣卫府的全力配合,才算万无一失。”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目光幽幽,道:“看来,需得会一会陆敬尧了。”
如果想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扫灭三河帮,只有提前妥善布网,然后将这些人一举成擒。
这又离不开情报支撑,而在神京城深耕多年的锦衣卫府,手下养着十余万情报探子,是有这个能力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三河帮的头目纳入掌控的。
贾珩思忖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曲副千户,此刻已陆同知现在可在锦衣府中?”
曲朗道:“陆同知刚代掌府事,这二日夙夜在公,连午饭都在衙中吃。”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
这样一个急着表现,等着顺利接任指挥使的锦衣卫同知,多半是不肯错过这个功劳的。
“那事不宜迟,我们用完午饭,这就前去拜访下陆同知。”贾珩清声说道。
蔡权问道:“大人,今儿早上不是说,要回去查账吗?”
贾珩摆了摆手,说道:“正事要紧,查账一事先不急,派个人回去,就说我中午饭不回去吃了,西府查账下午再说。”
蔡权点了点头,就是吩咐一个军卒,回去禀告。
而贾珩在五城兵马司用完午饭,就是随着曲朗前往锦衣府。
却说荣国府中——
凤姐一大清早儿起来,艳丽明媚的脸上的笑意,就止不住,让贾琏凝了凝眉,狐疑说道:“怎么这般高兴?”
凤姐笑了笑,侧坐在一旁的炕上,娇俏说道:“东府那边儿进账了六十多万两银子,珩兄弟昨天晚上答应了,今天就派人过来查账,到时能追回来二三十万两银子呢。”
贾琏一身蜀锦圆领长袍,头上系着紫色头巾,对着镜子正着鬓角的头发,看样子似是正要出门。
铜镜中的那张俊俏的面容上,桃花眼顾盼多情,清声道:“大老爷查账,现在什么都没查着,现在又求着人家东府里帮着查账,现在两府小厮,下面颇是起了一些闲话。我看东府那边儿的似乎也有怨气,要不然这几日也不会拿着大,好似不提这个事儿了一样。”
凤姐笑道:“哪里就拿大了?昨天晚上我还去东府,珩兄弟还给我说呢,今天就派人过来查账。你是不知道,珩兄弟是个大忙人,现在管着五城兵马司,手下万把人听差,他见天儿忙的跟什么似的。”
贾琏闻言,挑了挑眉,轻笑一声说道:“上万人?他倒是好本事。”
凤姐笑了笑,没有听到贾琏话语中的语气,俏声说道:“可不是?咱们西府里四五百人,我管着都劳心劳力和什么似的,珩兄弟现在手下管着上万人,也不知是个什么样个……体面。”
贾琏闻言,轻笑了下,转头见自家凤儿那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心头就有些吃味,笑道:“你左一句珩兄弟,右一句珩兄弟,记得半个月前,还说人脑后长反骨来着。”
凤姐闻言,就有些羞恼,手中捏着手帕走到贾琏身旁,笑了笑道:“我这是敬他这份能为?怎么琏二爷,听着心头不乐意,也出去做做官,让我这风光风光?”
凤姐此刻说话,基本还是小两口开玩笑的样子。
贾琏脸色却有些不虞,摆了摆手,赌气说道:“行,行,我是做不得官,你自去寻会做官的过去。”
凤姐一听这话,也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事,还是觉得受到了侮辱,一张明媚、艳冶的少妇脸腾地就是红了,弯弯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瞪大,恼怒道:“你胡沁什么?”
贾琏只是随口一说,转眸见凤姐粉面含怒,诧异道:“我说什么了?”
凤姐也猛然醒觉自己反应过度,眸光低垂,轻声说道:“方才说的什么胡话?你会不会做官,我还不是这么和你过几年了,只是你也争口气啊,我现在连个诰命也没有。”
贾府中人,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哪怕是贾珍之妻尤氏其实都有诰命夫人的位份儿,唯有凤姐还没有。
贾琏闻言,笑着上前,抚过凤姐的削肩,温声道:“好凤儿,再等几年,我往宫里使些银子,大姑娘若是承了圣恩,那时,自有你我的好儿,对了,我等着出门,你赶紧给我拿二百两银子。”
“天天要银子,你一天天不要银子就不能活是吧?”凤姐一张艳丽的脸蛋儿上满是怏怏不乐,撇了撇嘴说道。
贾琏伸手点了点凤姐的鼻尖,笑道:“好凤儿,我出去会那些内监的干儿子,吃酒宴客,哪能不要银子?”
凤姐轻哼一声,转身唤道:“平儿,去给二爷取二百两银子来。”
平儿应了一声,进入里间去取银子去了。
第183章 锦衣府
锦衣府
这座锦衣卫府在紧挨着宫城不远处的永安坊中,门前有两个大石狮子,漆红的梁柱上以槐木题着金漆黑底的对联儿。
廊檐悬着锦衣府三个大字的气死风灯下,站着一队队内着褐绿色绣鱼纹的锦衣卫校尉捉刀而立。
官厅之中,锦衣卫堂官陆敬尧坐在偏厅内一张黑漆木背椅上,正在用着午饭,周围几个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躬身侍立着。
这位堂官深谙鱼羊之鲜美,桌子上是四海酒楼送来的鱼汤,另有蒸羊羔,鹿肉,以及诸样肉食、素菜,一旁天蓝色酒壶中装得酒是梨花白,醇香醴厚,酒劲不大。
陆敬尧手中拿着一柄匕首,切割着鹿肉,黑色胡须下的嘴巴轻轻咀嚼着,道:“锦衣副千户曲朗,最近又不在府中应值当差?”
不远处躬身侍立,着飞鱼服的锦衣千户,顾云缙笑道:“卑职还稀罕呢,一大早儿曲副千户就带着几个人,神色匆匆地出了卫府。”
“你这个上官,也不督促着部下,将手边儿差事办好,一天天得见不着人,还办不办公差?”陆敬尧拿起酒盅,抿了一口,淡淡说道。
这位锦衣府堂官三十六七岁,脸庞微胖,断眉之下,目光阴沉、锐利,着一身朱红色飞鱼服,身形魁梧、雄壮。
锦衣卫千户顾云缙面有苦色,说道:“指挥大人,卑职哪敢问他,人家现在刚刚入了圣上的眼,着缉查卫内里通外人,收受贿赂者,几个百户都因为牵涉到东城那边儿的事儿被南镇抚司的兄弟执行家法了,说来,人家顶子就是兄弟们的血染红的,我哪敢惹他啊……”
说着,就见陆敬尧脸色倏地阴沉,顾云缙连忙住口不言。
陆敬尧沉声道:“顾千户,东城三河帮肆虐为恶,经年累月,竟然连圣上都蒙蔽了过去!府中有那手脚不规矩的清查一番自是合情合理,圣上整肃锦衣府,你有异议?”
“卑职不敢。”顾云缙脸色苍白,低头说道。
心道,刚才真是一时得意忘形,眼前这位陆同知就是借此由头,得了执掌锦衣的机会,他方才说那些,不是找不自在吗?
陆敬尧冷声道:“只是这曲副千户,自从受戴内相吩咐跟着那贾珩去了一次翠华山,现在是愈发不敬上官,前日,甚至帮着抽调锦衣府中几位账房前去查宁国府的账目,我锦衣卫什么时候成了这等幸进之徒的家奴!”
陆敬尧这话就见着满满的恶意,锦衣卫如果说是家奴,也只能是天子的家奴,此言分明是直斥贾珩有不臣之心!
然而,事实上,无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还是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就连他陆敬尧也没少借锦衣而为自己办私事,甚至置田营产,以锦衣府中的卫士威胁利诱,言语恐吓,都是家常便饭。
顾云缙眸光闪了闪,道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听说那位贾指挥从仆人家查抄了不少银子,整整拉了好几车呢,大人要不要问问那几个账房先生。”
陆敬尧皱了皱眉,说道:“昨日,本官已问过两位账房,虽未得其承认,想来也有个三五十万两,这些国公勋贵数十年累积,有如此之银,并不稀奇。”
别人查抄奴仆家资,追缴被贪墨的公中之银,他再是眼热,还能从中索要不成,当然,若是来日抄家,那就另当别论!陆敬尧心头恶意满满想着,冷声说道:“这贾珩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一职,原是圣上加恩,以示荣宠,不想此子不知进退,待过几日,本官必奏明圣上,此人以锦衣卫,然而其人现为三等云麾将军,自有朝廷俸禄供养,如何再好居锦衣指挥佥事之位,并无自知之明,肆意插手锦衣事务!”
这才是陆敬尧不满之处,锦衣事务,这位勋贵要插手,谁知道圣上会不会授其以都指挥使之职?
开国之初,好几任锦衣指挥使都是勋贵!
顾云缙道:“大人所言甚是,贾指挥这般肆意插手锦衣事务,实是于理不合。”
陆敬尧面色冷漠,道:“你去经历司寻秦知事寻找近年以来,三河帮帮众大小头目探事所得之情报,等本官用完午饭要看,今晚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缉捕彼等宵小!”
“是,大人。”顾云缙抱拳拱手而去。
陆敬尧以匕首挑起一块儿鹿肉,往嘴里送着,抬头看着雕花窗棂外的梧桐树,正值深秋,秋蝉在树干上,宛如死去一般。
“三河帮不过是这蝉,纵聒噪一时,也难渡秋后!以我锦衣府之能,只要想收拾这些虫豸,不过探囊取物,何需京兆、五城兵马司、都察院三衙共治!待陆某殄荡东城匪患之后,就可蟒袍加身,接管锦衣府!”陆敬尧目光深深,心头涌起豪情来。
锦衣府掌缉捕、刑狱之权,国初权柄盛时,锦衣指挥使炙手可热,纵尚书、侍郎都堂官都要畏惧三分,然时过境迁,今日却中能为内厂仆从。
他,陆敬尧,终有一日,要复现锦衣盛势!
而就在陆敬尧心绪起伏,为来日执掌锦衣大权畅想之时,顾云缙却是去而复返,不仅如此,还带着经历司的秦知事。
那秦知事年岁四十上下,面皮白净,颌下蓄着山羊胡,身着五品武将官服,面色恭谨,拱手道:“卑职秦保见过陆同知。”
陆敬尧皱了皱眉,冲秦保点了点头,目光疑惑地看向一旁的顾云缙,沉喝道:“本官让你将三河帮大小头目之探事情报呈送来。”
顾云缙沉声道:“陆大人,那些情报被人带走了,就在昨天,被曲朗搜集一空,属下猜测,多半是送去了那位贾指挥手下。”
陆敬尧闻言,一张微胖的脸盘儿,刷地变得铁青一片,手中杯碗筷箸被猛地一扫,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官厅中突兀响起,带着几分惊悚。
陆敬尧勃然大怒道:“混帐东西!吃里扒外!”
官厅之内,一时间气氛凝结如冰,几个锦衣卫的千户以及经历司的秦知事,听着陆敬尧咆哮。
而在这时,却听得一声戏谑的声音响起,“老陆,怎么发这么大火,难道是四海楼的鱼汤盐放多了?还是鱼刺卡着喉咙了?”
话音落处,一个同样着飞鱼服、头戴山字无纱翼善冠的从三品武官,在四个着飞鱼服的锦衣千户的簇拥下,负着手举步迈入官厅,其人身量稍高,脸颊瘦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