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排球。
从冗余的细节中提炼出关键有用的部分,是大脑最普通最简单的用法。然而在数据超过一定量级的情况下,运行速度会变得格外缓慢。
杨枫野专注地继续回忆。
……蜘蛛。
海龟汤。
——海龟汤。
杨枫野下意识皱眉,兀自重复,自言自语道:“海龟汤?”
杨枫野掏出手机。
忽略掉室友们乱七八糟在群里又水了一百多条消息和表情包,杨枫野重新点开论坛。
校园论坛有匿名功能,系统一共设置十六个匿名头像。同一个贴下的ID相同,匿名头像相同。
海龟汤的贴主,后来几个时间点的贴主头像,都是系统默认的匿名头像。
这种匿名头像的像素很低,几乎不会引人注意,每天,每个帖子,都有可能刷新出这种匿名头像的发言。
最容易忽略掉的,尤其是在日复一日,每个细节都格外清晰的记忆里。
“要隐藏一棵树最好的办法就是种植一片森林。”
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里这样说。
杨枫野点开这个默认的系统头像。
她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现在才确定,这个匿名头像是一个很小的向日葵。
八朵花瓣。
八条花瓣。
杨枫野迅速从记忆里找出之前这个疑似同一个楼主发过的同一个帖子。
这时,泥鳅怪物带她走到的这段河道,再穿过一个隧道就是海岸边。海岸的风要比平地上的大很多,呼啸而过。两侧景观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仿佛一条沙漠里吐着蛇信的毒蛇。
风声里,杨枫野挨个回忆起每个帖子的匿名头像。
就像是打开一个去年羽绒服里的口袋,看里面装有什么意料之外的零散物体。
海龟汤的内容是:
老师养的向日葵开了,我有点害怕。
我看到八条花瓣掉到地上,然后我死了。
在这个时候,匿名头像仍然是八个花瓣。
【00:46,第一条】,七个花瓣。
【08:03,第二条】,六个花瓣。
杨枫野猜测,应该是在原有的匿名头像上进行改动,所以只要不仔细观察,根本注意不到这仅仅只有几个像素点的细微改变。
一个花瓣,代表一个死亡时间?
但是紧接着,再度有不断的记忆浮现。
【15:19,第三条】,六个花瓣。
仍然是六个。
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所以被阻止了?还是巧合?
在杨枫野盯着手机发呆的时候,校园论坛突然又有新发布的帖子刷新了上来。
【15:19,第三四五六七条】
依旧是匿名的头像,匿名的名称。
杨枫野一瞬间捕捉到头像。
除了最后一朵花瓣颜色清楚,最后剩下的五个花瓣呈现出半透明的姿态。
仿佛一道选择题,一个引诱她打破如今平静生活的预告信。等待她的决断。
水声击打着河岸,杨枫野回过神。
……也有可能,只是一种过度思考后的巧合。
杨枫野关上手机。
她并不是一个乐于冒险的人。
鱼线已经濒临截断,如果泥鳅怪物要借此挣脱,大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几天的怪异,反常,饱含献血的人命……杨枫野近乎冷酷地想,说到底,那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只需要她轻易地、简单地松开——
李思琦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了过来。
“喂喂?野子?你还在钓鱼吗?多久回来啊?”
杨枫野回神:“怎么了?”
“噢,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李思琦轻快的声音在手机另一端响起,“上周咱们不是一起买了猫粮,商量好要去喂绿园里的小猫嘛。快递到了,在南门,你坐地铁从那边回来的时候,顺便取一下好不好呀?”
这通细碎谈论着日常的电话,和河边的风一起令人从杂乱的影子里回到现实。
杨枫野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好的。”
照理说,这时候电话就应该挂断了。
但是没有。
李思琦那边沉默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又问:“你怎么了?”
杨枫野:“没事。”
李思琦:“有什么不开心的要说哦。等明天摸摸小猫就好啦。”
杨枫野:“我会去取快递。但最好不要跟我一起去喂猫。”
李思琦:“嗯?为什么啊?咱们不都是说好了吗?”
杨枫野:“你帮我去就行了。我不受小动物们的喜爱。所以我也不喜欢靠近它们。”
李思琦在对面轻声笑了,黏糊糊的声音透过电流,即使有一定的失真,但仍然传到杨枫野的耳边。
“在说什么呢小人机。小猫咪最喜欢啃你的网线了。”
杨枫野否认:“不是——”
“别装了。我都看到了。路过绿园的时候你朝里面张望的样子,绝对是在偷偷找猫!”李思琦一副笃定的语气,强硬地说,“不要不好意思!要勇敢地表达你对它们的热爱!这样它们就会回应你的!”
杨枫野:“……你就这么确定?”
李思琦是那种“你懂杨枫野还是我懂杨枫野”的语气:“当然!我还知道你是路过的蚂蚁都不忍心去踩的那种人,把不伤害生命作为自己第一指令的人机。怎么会有小猫不喜欢你呢小呆瓜?”
杨枫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像是不得不屈服于什么。
李思琦感受到她这句叹息中的顺从,仿佛向什么事物妥协。
李思琦疑惑地问她:“你到底怎么了?今天奇奇怪怪的,从中午非要去钓鱼开始就是。”
杨枫野重新握紧鱼竿:“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
“某种情况下,我会说刘攀宇与杨枫野会有相似之处。”
公上慕翻看着传递过来的,关于刘攀宇和杨枫野的档案。
档案处只调取了刘攀宇的详细档案,关于杨枫野的,因为她参与度不高,只有一个粗档,勉强概括了此前的轨迹。
“她与刘攀宇一样,显然是经过层层筛选,懂得如何在什么条件下能为自己争取到利益最大化的人。”公上慕说。
一个人的性格多半与成长的环境息息相关。
而他们的童年都缺失“父母”这个指引者的存在,完全依靠着自己,确保每一步都没有走错路,才能来到AUBB这所大学。
“定门福利院。”公上慕一脚油门,迅速抵达了这所福利院的门口。
她和组长下车,先行进行查看,其它的成员负责疏散人群。
灰白的柱子,高耸在台阶两边,最上面的石碑刻着公正的隶书:定门福利院。
刘攀宇从小长大的地方。
“要告诉他恐惧病的病理特征吗?”公上慕问。
组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公上慕:“所以,你认为周鸿的自杀,与刘攀宇会有什么关系?”
公上慕看了组长一眼,她其实对防恐部的某些作风不大赞同,但不得不说,对于大局来看,这种冷硬般的氛围是必要的。
这也是她选择走上前线的原因,有时候她会觉得,血液要更温暖一些。
“我不这么认为。”公上慕说,“这样风险太大。刘攀宇应该清楚,他算是拼尽了前十几年的努力,不会这么容易将自己的未来毁掉。”
“嗯。或者其它的呢?”组长说,“比如只是单纯的冷漠无视,或者在对方颓败的时候,有意识地说几句看似不相关的话。一般这种环境下的孩子,更容易伪装,也更懂得如何说话才会刺痛到人的伤口。”
组长说:“当然,只是一种假设,可能性而已。我习惯考虑最坏的情况。”
公上慕皱了一下眉,还没开口,便有人远远地传来一声:“不过也有的人天性如此冷淡吧。”
那个声音有些懒散,但听上去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气质。公上慕转过头去,头一回觉得在这个看上去不靠谱的实习生身上听出了靠谱的话。
下一刻,这人就自己打碎了这难得“靠谱”的气场。
闫毕:“就像也有人天生亲和人一样,比如我。”
公上慕:“……”
我看你是天生的不要脸。
“你不是去后勤?”公上慕狐疑。
“组长喊我来的。”闫毕看向组长,“叫我来干什么的啊,组长?”
“听说你是微电子专业?”组长上下打量他。
闫毕笑眯眯的:“嗯,是呢。”
“自己改装了腕表吧。”组长锐利如鹰隼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闫毕的手腕上。
黑色表带,黑色屏幕,外观看上去与公上慕所佩戴得没有*任何不同。
公上慕一时惊讶地看过去。
分明一样,哪里有不同?
闫毕没有否认:“组长好眼力。”
“底部的芯片。”组长紧盯着闫毕的手腕,问,“灵敏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