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应夫人原本搂着应如是,可突然间,应如是就这么随着灵光消失在她怀里,走了。
她愣怔地看了面前的空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如是确实是已经走了。她还跪坐在地上,望着前方空空如也的目光不禁泛起担忧,转头问方青云道:“怎么回事?”
方青云神色有些懊悔,皱着眉头低声道:“刚刚我劝她不要跟魔族人来往,她情绪有些激动,不知怎的一下子就不受控制,神力好像有些……”
应夫人看着他,心里还是比较担心女儿,打断他道:“行了,你现在把她气走了,也不知道她去哪了,赶紧派人去找!就她刚刚那个样子,你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
方青云好歹也是一个做父亲的,就算某些意见不统一,那也是他亲生女儿,也怕她出事儿,当下立刻就出去吩咐人找了。
应夫人走到门外,看着被坍塌动静吸引过来围在门口的下人,厉声道:“今日之事若是有谁传出去,别怪我不留情面!”
下人们神色皆是一凛,齐声道:“诺!”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好似是和方大人起了口角之争。可这也不能议论,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应如是乃上神之身,如今还是一方主帅,方青云刚刚却说神力有些失控,应夫人不知道应如是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如果真是她的身体出了问题,神力波动,传扬出去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揣测和骚动。不管怎样,还是先拦下消息比较好。
也幸好刚刚他们是关着门在里面讲话,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这书房是怎么被撞塌的,应如是又是为什么消失的。自武平侯渐渐隐退,崇安王已经逐渐成为军队的主心骨,顶梁柱,她的身体,不能出一点事,也不能传出一点不实谣言。
……
应如是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来人间的第几天,深更半夜,街上空无一人,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上的力气渐渐开始恢复,可整个人仍旧是颓唐、沮丧。明明知道现下这个身体已经够累了,可她却还是不愿意休息,或者说她没法儿休息。不想回天界,也不想回人魔交界处,就只能这样一个人撑着身体在人间流浪。
她没哭,从离开到现在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哭不出来。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看到漆黑的路中央站着一个人。她站定,看着这熟悉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勾,低声问候道:“景风,你来干什么?”
来者一身黑袍,气质从容淡定又不失威严,似是在这里等了许久。他慢慢转身,相较于应如是现在糟糕的样子,景风早已恢复了往日神姿,他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看着应如是,微微笑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你的父母跟你不是一路人。”
应如是一副戏谑的样子,道:“怎么?我跟你就是一路人?”她渐渐不耐烦,脸上的表情淡下去,声音低沉又缓慢:“你要是想杀我,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破晓寒波动,我的神力少了三成,若你今日杀我,我必死无疑。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你不妨好好考虑。”
景风看着她,真是为她执拗的性子感到无奈,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死遁这个坏习惯?很多事情不是死了就能解决的。”
应如是嗤声道:“是不能解决啊,但可以脱离啊!我死了,什么事都烦不到我,你们爱怎么吵爱怎么闹都随意。”
景风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道:“你可不能死,你的心愿可还没完成。”
“心愿?”应如是有些僵直的脑袋转了转,似乎想起来了什么,道:“哦,你说的是那个七八百年前在死斗场被一把火烧死的那个小孩儿啊?她早就死了,她的心愿,与我何干?”
景风笑道:“是吗?她真的死了吗?”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他盯着应如是的眼睛,眼中满是肯定、嘲讽;可应如是眼睛里只有淡漠和无所谓。那个人的事,她早就没有义务去做,去完成了。
“应如是,”景风的目光何其真诚,“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你母亲,只在乎她的感受,而不在乎你的感受。你父亲,根本就不可能相信神魔本同源,仙界和魔界能够和平相处,神魔和解。只有我,我们才是一路人。我们联手平定这天下,从此魔族不再是万丈深渊,仙族也不再高高在上。你想要守护的三界和平,也随之而来。”
“他们不信你我信你啊!你就是三界最优秀的战士,最让人敬佩的战士!这是我亲眼所见!”
应如是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接着慢慢笑了出来,随后毫无顾忌,放声大笑。景风站在她对面,看她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出了眼泪。
“景风啊景风,”应如是揩干了眼泪,笑道:“我说你怎么会给我下一个谋反的套,还是一个根本就抓不住猎物的套,证据都直接送到我手里让我回天界证明清白……哈哈。你的目的不在于天界言论对我造成的打击,因为你也知道,我不在乎这个。你真正的目的,是在于我父亲。因为你知道我的父亲对魔族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我对我的母亲已经失望过无数次了,我当然也要对我的父亲失望一次,这样我才能知道,我们俩,是一路人。”
景风看着她微笑赞LVZHOU道:“聪明!”
应如是没理他,只是微微仰起头,朝着漆黑的夜空,闭上眼睛感受着天地苍凉,语调悠悠:“有亲有故,却是孑然一身。”
晚风拂过,天意渐凉,这人间,快要下雨了。
景风看着应如是颓丧却又感慨的样子,道:“总要明白这个道理。应如是,我们血脉尊贵,而你不过一千多岁就能飞升上神,完全可以做这三界共主,做你任何想做的事,又何必把自己困在那一方天地之间,委曲求全?”
应如是感受着这凉风,微微睁开眼睛,只是看着夜空,并未回头也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玩笑道:“有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选的是我,不是我娘啊?”
景风眸光一暗,随即嗤笑一声,语气略微有些重:“应九缦那个笨女人,她也配?”
应如是带着一抹轻嘲,道:“景风,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要是真的听了你的话,三界颠覆,战火纷争,你只是想让我去做你的死士而已,杀人,放火,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我做得更熟练?我帮仙界驻守边境,不是因为我是天族人,而是因为,守着边境,三界才会太平。”
“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所以你那些个白日梦,可以停止了!”
应如是说完,闭了闭眼睛,往前走,没再看景风一眼,在黑夜里与他擦肩而过。
景风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淡声开口:“应如是,三百岁入神修苑,两百年来从未下过武修榜第一,五百六十岁后,文武兼修,收敛锋芒,只能说是四平八稳,却并不出彩,直至青丘围猎,自那以后,武修稳居榜首,从未有人撼动。千岁成年礼时,以武修第一,文修第七在神修苑结业。一千二百岁突破破晓寒第八层,达冰焰之境,直升上神。天之骄子,傲人之姿。这样一个人,明眼人都知道困不住,可他们还是想着困住你!你甘心吗?”
应如是脚步不停:“我甘不甘心有什么意义吗?该死的人早就死了。”她缓缓停下,转身,望着景风:“我知道,世上凡有大能者,没几个是没有野心的。你想要颠覆三界,坐拥天地,我表示理解。你劝不了我,我也劝不了你,既如此,那便战吧!”
应如是没那么多力气和他辩解,轻声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沮丧、疲惫的坚定模样,真是不知道她这些话到底是认真说的,还是无所谓时的无所谓之语。可景风却知道,她很清醒,一直都很清醒。
应如是转过身,依旧往前走,对后面招了招手道:“你今日不杀我,他日必是祸患。来日战场相见,我必与你决一死战。”
景风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眼中并无任何情绪表露,只是站在那里,直至与黑暗融为一体。
……
夜,深了。雨,大了。
这人间像是许久都没下过雨,这一场夜雨,酣畅淋漓,在黑暗肆意地冲刷着,想要在天亮时给人焕然一新。
应如是走在倾盆大雨里,可这场畅快的大雨却并没有让她感到痛快,那些郁结和痛苦也没有随着雨声、水声减少一分一毫。
在嘈杂的雨声中,她突然听见无比清晰又熟悉的一声:“应如是。”
她抬眼望去,眼前的雨幕里、黑暗中,站着一个人——易清月。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累出现幻觉了,又往前走了几步。如果是幻觉的话,那等她走近,就会消失了吧。
可随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对面那个人也朝着她靠近。
原来不是幻觉啊!
她终于有些支撑不住,放心地倒了下去。易清月连忙上前把她接住,就像那天她飞升上神后体力不支突然晕倒一样。她双手架着她的身体,让她的下巴搁在自己一侧肩膀上,随着沉下来的力道,易清月就顺势抱着她跪坐到了地上。反正两个人都被浇成了落汤鸡,也不在乎这点脏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