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应如是看着那个人影,眼睛一睁一闭之间似乎想到了许多事,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
十五年,应如是在死斗场厮杀了整整十五年,直到最后一战,应如是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屠了整个死斗场,缠绕她多年的噩梦在她身后的熊熊大火中付之一炬。杀了多少人,她记不清了,怎么杀的,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鲜血滚热的触感,一场一场死斗下猛烈的撞击。有人求饶吗?不记得。她死了多少次?不记得。杀人杀得麻木,头疼,脑胀,她想把那恐怖的感受,那血腥都封存起来,她就当那个人已经在死斗场里跟着那把火一起烧掉了。但很可惜,她就是还活着。而且,保留着那些至深至痛的感受,活着。
死斗场的十五年,真的如她所说一般不恨吗?她真的不恨吗?可她真的不知道她到底该不该恨,如果她该恨,那这肮脏的世道,血亲的束缚她都应该记上一笔账,用往后余生去清算!
她不想!
她心中的波涛骇浪只在眼中闪过一瞬就被掩了去,她的情感与这个世界早就已经被这副身体阻隔。
屏风后的人影似乎也不着急,甚至都好像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就这样伴着烛火独坐,眼睫都不曾颤一下。
终归还是要面对的。
应如是闭了闭眼睛,吸了口气,抬脚向前走去,转过屏风,便看到了那人盘腿坐在矮案后。
自转过屏风后,应如是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那张脸,真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她走到矮案另一侧,状似随意地坐在景风对面,右手搭在膝盖上。
应如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张脸,并没有开口说话。她甚至有些希望这双眼睛能够睁开看看她,看当年的小孩儿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也想再听听他说话,用随意的语调与她闲话家常,像他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告诉她,随你去做,爷爷给你撑腰!
可惜了。
良久,对面的人才开口,嘴角微带笑意,语气却难得有些严肃:“随意闯我魔界都城,就不怕出不去了?”
在这个面孔前,应如是有些莫名的放松,她道:“你这王宫里的人,都拦不住我。”
景风睁眼,颇有兴趣地看着她,道:“小小年纪,口气不小。就不怕我亲自动手?”
应如是低笑一声,道:“你要是真想杀我,我哪儿还有机会活到现在?”
“是吗?”
“我们见过。”应如是脸色淡了下来,语气丝毫没有质疑。
景风微笑着看着她,只听应如是继续道:“第一次见面,你就给我带了一堆蛇,对吧!”
景风笑道:“为什么会是我啊?说不定,给你放蛇的另有其人呢?”
“另有其人?我那个时候年纪虽小,却还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让一个人突破灵域。而且,我当时未进饮食,也不会是饭菜里下药。”
景风抱起手臂,奇道:“你怎么就不怀疑你的父母呢?那个时候,你还正在挨罚吧!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给你的惩罚呢?”
应如是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若是对亲情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我跟他们就真没得谈了!”
景风微微笑着并不作答,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
应如是垂眸,看着茶水慢慢往外晕着热气,缓缓道:“我应该叫你什么?大爷爷?还是二爷爷?”
闻言,景风“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就不猜我就是你爷爷呢?”
应如是眼眸沉静,缓缓开口道:“因为青渊侯已经死了。”
景风收敛了笑容,咬了咬牙,道:“我还以为,在你心里,他一直都还活着。”
“在我的心里,他一直都活着。可在现实里,他已经死了。”应如是看着眼前这张脸,确实像是做梦一般,可她不擅长欺骗自己,她深知,这就是现实。虽不知为何一母同胞,却是一神一魔,但她敢肯定,这个人一定不会是青渊侯。因为他们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况且,神,陨落了就是陨落了,会有天象显示。他们会化成点点生机,散落在山河之间,与天地同生!
不知道为什么,明知当年在幻境里绞杀自己的是他,把她丢进死斗场的是他,强灌她万年修为的是他,给她在元神里下诅咒的也是他,可她现在就是一点火气都没有。
在这张脸面前,她如此平静。
景风微微摇头:“何必分得这么清呢?”
“如果我对自己都不真诚一点,那活着真挺没意思的。”
“不想自杀啦?”景风笑道。
“想啊,死不了啊!”应如是盘起腿,双手撑在身后,漫不经心道:“那个时候运气真不好,冰叶也不在手边,其他兵器也只能痛个一两天,之后也就自己好了。”
“所以,”景风看着她,道,“你现在想活了?”
“我不清楚,所以就先这样吧。我只知道那个时候不想活是因为看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我会觉得,活着,是一种浪费。”应如是看着他,突然转变了话题,问道:“你为什么想让我飞升上神?”
景风微微一笑:“你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飞升?”
应如是轻嗤一声:“怎么,大业将成,缺个帮手?”
“聪明!”
应如是摇了摇头,笑道:“那你真挺亏的,为了我,放弃寂和,他对你可是比死士更加忠诚。”
“确实挺可惜,”嘴上虽然说着这话,可他脸上却丝毫没有可惜之意:“不过,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为了我?”应如是盯着他的眼睛,笑出声来:“为了我,放蛇绞死我?为了我,把我丢进死斗场,杀我?”
“应如是,”景风狡猾地笑着:“我很欣赏你,你确实是天生的战士,天资傲人,果断,狠辣,对自己都不手软。我有意提拔你,锻炼你。”
“提拔?锻炼?你还真是人如其名,真疯啊!”应如是气笑了。景风没有否认死斗场的事,当年的事情,所有的罪魁祸首,都是面前这个人。
“疯?是挺疯的,要不然活着真没意思。”
“怎么,想跟我做个知己?”应如是随口打趣道。
“那不行,那跨辈儿了。你是我孙侄女,我应该好好疼爱你。”
“疼爱?”应如是微微咬着下嘴唇,免得自己笑得太大声,道:“是想要威胁我吧!杀人的刀,磨利了,却不在自己手里。”
景风摇摇头,笑道:“你不是杀人的刀,你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听到“战士”两个字,应如是眼神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痛恨没有自保之力,所以希望自己更强,强到可以脱离束缚。我没想要你去做一把锋利的刀,而是想磨磨你的善良,让你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应如是,人上了战场,只有敌我之分,没有无辜之人。屠杀,会来的更加直接。”
“你觉得我会不懂这个道理?”
“你当然懂。但你不会那么做。”
应如是笑了笑,抬头望了望天花板,道:“我们眼里的战士应该不一样吧。战士为和平而生,而非杀戮。”
“可是和平就得先付出血腥。”
“所以我会是那个付出血腥的人。”
“你看,你还是想做战士!”景风笑着看着她。
应如是目光微微收敛,这句话是她下意识说出来的。
“应如是,你当初想自杀无非就是觉得自己这个战士的存在没有什么意义。而现在,你有能力,有地位,干嘛还觉得配不上战士这个词?”
应如是听着他这话,没有回答,反而笑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怎么没告诉你手下啊?让寂和猜得那么离谱。”
“好歹是我的孙侄女,你的这些隐秘,我又怎么能告诉他?”
“难为人家把你当知己,你还防他防这么紧。”应如是道。
景风放下茶盏,道:“他怎么和我做知己?他只想着给我卖命。”
应如是看着面前那杯快要凉了的茶,想了想,道:“景风,你这个人,实在是很矛盾。你杀了我一次又一次,却还要劝我好好活着。”
“你不也一样?应如是,你最大的矛盾就在于,你明知道你父母在乎你,却不愿意支持你。”景风微笑着看着她。
一言一语间,两人各自拆了十余招,没有硝烟的战场,更诛人心。
应如是看着他的笑容,觉得寂和明明就很合适跟他当知己,两个人都是如出一辙的狡猾,老狐狸!
“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知无不言。”
“你给我送的那张纸条什么意思?”
“什么纸条?啊!我想起来了,你说藏海珠啊!”景风温和道:“就是想提醒你一下,这个东西蕴藏很强大的神力,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或者有什么麻烦事解决不了的话,自己去拿来用用。”
应如是微微敛眉看着他。
景风看着她这表情,皱起眉头,冷笑道:“你作为应府嫡女,不会不知道藏海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