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京十五日 第33节
“我肯定是出不去啦,可我在外头起的那个香坛,总得有人照管。”孔十八扫视了一圈牢里的同伴,“这些乡亲都是好人,可他们一辈子除了服徭役,从来没离开过村子十里,更谈不上什么见识,管不来香坛的。我看你谈吐不凡,肯定读过不少书,去了不少地方。你来做这个坛祝,我也放心。”
朱瞻基觉得这事太荒唐了:你知道你在干吗吗?邀请大明皇太子加入白莲教担任坛祝?
“你连我的来历都不知道,就这么放心把香坛交给我?”他找了个理由婉拒。
孔十八笑了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家财庙产,有什么不放心?来坛里烧香的,都是十里八乡的穷苦百姓,尤其老太太特别多,她们又唠叨又犟,可最诚心不过,宁可省下自己一口,也要捐给坛里。再就是那些孩子,来了也不念经,就想偷一口供品糕点吃。他们爹妈天天刨地,没人管,若不是香坛帮着收拢,不定什么时候就掉河里淹死、瞎吃野果毒死、栽到井里摔死什么的。那些皮猴子简直是魔星下凡……”
说着说着,孔十八的话开始多起来,神情越发松弛,不像是在说服,慢慢变得像是在回味。他显然对自己的香坛极为熟稔,一桩桩事情、一个个人历数下来,说得津津有味。周围的纤夫们,年纪小的开始抽泣,年纪大的也是面色凝重。
他们都意识到,这是在托孤。
“其实佛母如何神通,我不曾亲见。可有了这么一处香坛,把乡亲们拢在一块,互相都有照应。赶上年景差的时候,至少能撑下去。所以我死了不可惜,唯一挂念的,就是把坛祝传给一个有办法的人,让香火别灭了就行……我这次一定会死,可你们得在这坝下活下去不是?”
孔十八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这一段话说得他疲惫不堪。周围的纤夫扑通都跪下了,纷纷哭了起来。他们平日受坛祝的恩惠颇多,心甘情愿追随,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又怎能忍得住。
朱瞻基看到此情此景,心潮剧烈地澎湃而起,他突然有一种强烈冲动,想要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只要太子一句话,孔十八一定可以活命,这些人一定都能得到赦免。他们明明没做错什么,只是挣扎着想要活下去而已,为什么要承受这种苦难?
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冲不过双唇。理智化成于谦的模样,反复在脑内劝谏,说这样不安全,这样太危险……朱瞻基终究还是把冲动按了回去,踩了跺脚,大声道:“若我是皇上,就把这劳什子漕运停了,百姓便不必再受这盘坝之苦了!”
监牢里的纤夫们听了,纷纷点头附和。他们只当朱瞻基在说气话,但觉得很过瘾。没了漕运,沿途官府就不必征调徭役,大家可以安心在家里种田了。只有孔十八没出言应和,看向朱瞻基的眼神越发犀利起来。
“你们都散开歇歇吧,我跟洪望小兄弟单独说几句。”他忽然说。
纤夫们以为两人开始移交香坛事务了,纷纷散到牢狱各处待着。孔十八从腰间取下一方巾子,从旁边的瓦盆里蘸了蘸水,让朱瞻基先擦擦脸。
朱瞻基脸上的泥水早就干了,变成一层薄薄的硬壳,很不舒服。他接过巾子,一边擦脸一边说:“承蒙厚爱,可惜我真没办法接管香坛,您还是另外选贤的好。”
孔十八盯着他,反而说起另外一个话题:“你可知道小老儿从前是做什么的?”
“当兵?”
“呵啊,眼睛比隼子还尖。”孔十八赞了一句,“我是淮安附近的军户出身,年轻时勾军去了燕藩,然后一直在兴和千户所里面,做一个夜不收。”
朱瞻基瞳孔一缩,“夜不收”是明军的侦骑尖兵,而兴和千户所位于大明与鞑靼的边境地带,永乐皇帝数次北征,都是从这里出征。有本事在兴和当夜不收的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难怪他策动暴乱的手段那么高明,边军连鞑靼精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个中原河坝。
“我在一次征伐中受了伤,再也上不得阵。军中想留我做个教头,不过我年纪大了,终究思乡难免,便脱换了军籍,回到淮安府。”
后面的事情,孔十八没说。但朱瞻基多少猜得到,多半不尽如人意,否则他也不致被征调过来盘坝。太子疑惑的是,他突然说起这个干吗?
孔十八道:“小老儿常年在边境,看到了太多事情。这些事跟乡亲们是没法讲的,说了他们也不懂。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听懂。你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对。要说漕河之上的弊端,那真是比水蚊子还多,但若因此废弃南北灌运,那句话怎么讲?怕噎着就不吃饭了。”
朱瞻基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朝议现场。要知道,洪熙皇帝打算迁都的主因之一,正是京城用度全靠江南支撑,每年漕运靡费浩大。倘若迁回南京,便可以省掉大半漕费。汪极反对迁都,是因为他在漕河上的利益过于巨大。这个老兵明明被漕务折腾得快死了,怎么也这么说?
“为什么?”太子问。
“我在边关待了许多年,看见草原上的势力像野草一样此起彼伏。北元的乌萨哈尔汗大汗没了,还有鞑靼,有瓦剌,有兀良哈,打服了一个阿鲁台,又冒出一个马哈木,打服了马哈木,阿鲁台又叛变了。自始至终,北边的边患就没停息过。他们就像是草原上的狼,你强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你变弱了,他们就扑上来,一口一口地咬你的血肉。”
孔十八说起这些时的口气跟刚才截然不同,凌厉如朔北的风。
“我是个大头兵,不懂那些朝政的弯弯绕绕。我就知道一点,如今的北境边关,背后就是京城,就是皇上,所以粮草兵器、甲胃辎重什么的,要多少有多少,边墙也修得结实,足以震慑那些鞑子。要是皇上回南京去了,会怎样?”
朱瞻基答道:“就算皇帝南迁,这里也会留下一员上将或者藩王,一切依循旧制便是。”
孔十八摇摇头:“没用的,你就算把徐达、常遇春都找来,也没用。永乐爷为什么放着锦绣江南不住,把京城摆在离草原不远的北平?因为他知道,只有京城搁在那儿,边关的士兵才有主心骨;只有皇上亲守国门,才能带动漕运,把物资输送到北境。”
朱瞻基心中一震,他可从来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
“天下的力量,永远都是朝着天子和国都流动。国都一迁,漕运必停,漕运一停,边事失去支持,必然弛废不堪。朝廷在南京安享繁华,可北边的狼们也会成群结队出来觅食,从此边关永无宁日——永乐爷跟你说过他的用意吗?”
“皇爷爷自然是说过的,只是父皇也有他的考……”太子说到一半,舌头与牙齿突然顿住了。一股冰凉的寒意霎时从心中涌出,顺心脉流经四肢百骸,把他冻结在原地。
“呵呵,果然。”
孔十八的目光一凝,双臂一弯,向朱瞻基行了个军中大礼:“周围人多眼杂,属下不能施以全礼,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手脚一阵阵发凉。难怪孔十八这么突兀地聊起国策,原来是在试探他的身份。他对这话题太过熟悉,反而放松了警惕,露出马脚。“你是怎么……”
“殿下您跟随永乐爷扫北时,兴和千户所调了一批骑兵,远远地速护您的营盘,我是其中一个。”孔十八说得颇为自得,“当夜不收的人,眼力都像一根蜂刺那么毒。太子的相貌、形体都得烙在心里,永远忘不了。适才我看您的面容和动作有些熟悉,所以稍微试探了一下,还望恕罪。”
原来他刚才拿汗巾让我擦脸,是为了确认相貌。朱瞻基待在原地,面对夜不收——哪怕是个退役的夜不收——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孔十八道:“属下也是糊涂,居然还想把您拉进香坛,脑子里的马奶酒灌得实在太满了。”
朱瞻基尴尬地笑了笑。孔十八很识相,压低声音道:“殿下微服至此,必有道理,不必说给属下听。只是有个问题,还请殿下示下。”
“讲。”太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殿下混入我等之间,又被抓进这监牢,实是一个意外,对吧?”
“是的。”朱瞻基抓了抓脑袋。
“属下可助太子离开这牢狱,只是求太子一件事……我知道朝廷不容白莲,只求念在这一坛信众不曾作奸犯科的分上,能宽恕他们的罪过。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都到这时候了,他居然不是求赦免自己,而是去保那些信众。朱瞻基嘴上还有些不服气:“我只要亮出身份,便可走出监牢,还用得着你来救吗?”
“殿下若能露出真身,早便露了,何必等到现在?”
太子哑口无言,在这个老兵面前他简直无处遁形。孔十八从怀里掏出一朵铜莲花,莲分八瓣三层,颇为精致:“这便是信物,每个香坛都有一朵。殿下出去,可以凭借此物让他们帮忙。”朱瞻基默默把莲花接过去,心里有些委屈。其实只要走进陈瑾的衙门,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可于谦坚持不许他表露身份,这才沦落至此。孔十八笑了笑,欠起屁股,把芦苇席子掀起一角。苇席下面,赫然是一个土洞,洞口刚好够一人钻进去。朱瞻基大惊,这可是刑部分司的监牢,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破绽?这些纤夫又是怎么知道的?
孔十八道:“自从来了淮安,我便安排了人手轮流犯事,被关到这里惩戒。每个进来的人,都趁机偷偷挖上一段,积少成多,就成了这么一条地道。”
“你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官吏狡毒,有备无患而已。”
朱瞻基登时无语。这个老“夜不收”实在太可怕了,幸亏他只关心自家香坛的乡亲们,若是真起了反心,只怕淮安城都会被搅得天翻地覆。他疑道:“既然有现成的地道,为何你们不跑?”
“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能跑哪里去?好让殿下知道,老百姓但凡有半分指望,便不会乱来……这洞,是给那些还不致走投无路的人留的。”
太子觉得孔十八似乎话里有话,不过如今还不宜追究,他把铜莲花接过来,抬起右手,道:“我朱瞻基对天发誓……”话说一半,却被孔十八把手按下去了。
“殿下身份尊贵,犯不上专门为我们起誓。我是老军,殿下是太子,若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该做的事,就天下太平了。”
“可是……”
朱瞻基一阵激动,孔十八忙道:“适才揍薛孔目时,你明明可以趁乱离开,为何跟着我们冲过去了?”
“因为看他不顺眼,那贼厮鸟该死!”
孔十八仰头大笑,让开了洞口,道:“实不相瞒,属下相救,不是因为您的太子身份,而是因为殿下那痛快的一棍。”
朱瞻基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跳进洞里。
其他纤夫聚拢过来,挡住了从监牢外看来的视线。居然一个人都没流露出羡慕,也没一个人表示也要逃走。
这个孔十八治军真是有一套,倘若此人身居京营要职,还不知能调教出什么样的军兵来。太子暗自感叹了一句,一矮身子,钻进洞里。
孔十八迅速把芦苇席子盖好,又叫来几个人并肩坐在上面,伸直双腿压在席子边缘。一直到屁股下没动静了,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出几许感慨与讶异。他在北地经历了诸多奇事,可都没有刚才那么离奇。
没过多久,监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孔十八眉头一皱,刑部分司再怎么急,也得等鸡鸣之后再开审,现在谁会跑过来?
为首的是分司的推官方笃,他旁边还跟着一个面相方正的男子,看服色是个书生,看气质却像一位官员。那男子一马当先,走到栅栏跟前,试图把脑袋探进来。方笃抬手示意,自有几盏灯笼抬起来,把整个牢房照得如同白昼。
“廷益,这里有你要找的人吗?”方笃问。
于谦在每一个囚犯的脸上扫过去,最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他刚才意识到,太子可能混在纤夫之中,便立刻去找方笃,把河边那几百个纤夫一一查验了一遍,可惜一无所获。于谦想到永安营抓走十个首恶,便要求再去分司牢里查验。
方笃对此有些不情愿,可毕竟欠了于谦一个大人情,只好陪着一起发疯。现在看到于谦没找到,便开口劝道:“既然没有,我们还是走吧。回头我请淮安府丞发一道文,在城里帮你找找。”
于谦虽不甘心,也只好如此。他转身正要离开,陪同来的薛孔目却“咦”了一声,疾步向前数了数,大声惊道:“怎么只有九个人了?”
淮安城北不远有一座钵池山,外形盘舒凹曲,形若钵盂,因而得名。相传这里乃是王子乔炼丹的所在,因此被列入道家七十二福地。不过,如今钵池山上的道家衣钵,只有一座籍籍无名的乾元道院,反倒是隔林相望的景会寺,乃是淮东名刹,香火极为旺盛。
乾元道院与景会寺分立于钵池山两侧,两条山脊蛇形而下,交会在南侧山麓。地势在那里突兀地拔起一个悬坡,密布桃林。淮安人管这里叫望江头,因为坡下不远便是漕运河道。
吴定缘被五花大绑,四肢缚在一个松木架子上,就像一条躺在砧板上的死鱼。梁兴甫仔细地检查了每一处绳结,后退几步,似乎在欣赏一幅丹青画作。吴定缘闭目不语,现在他没什么想说的,只待一死而已。
梁兴甫在地上插了三灶檀香,念诵了一阵经文,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吴定缘。那张被烧伤的可怖面孔,此时居然变得有几分慈眉善目,有如悔悟的金刚。
“定缘,你们吴家对我有大恩,现在终于到了报答之时。”
梁兴甫见吴定缘不理睬,也没动怒,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剃度用的扁刀,磨得很是尖利,月光下闪着寒光。
“接下来,我会用这把解脱刀,把你的肉身慢慢刮掉。人的肉身沉浸世毒,侵扰五蕴,乃是诸法烦恼之因,招聚生死之苦的集谛。我助你割舍肉身,便可得大解脱,度去极乐世界。这是无上尸陀密法。”
梁兴甫念叨着似通非通的法门,将扁刀紧紧贴在吴定缘的右手手背,冰凉的触感令他一哆嗦。
“接下来会非常疼,你会无比痛恨我,这就对了。尸陀密法的要旨,就是通过极度的痛苦,逼出你身体里的嗔怒悲怨之毒,随血肉一并割舍,才会了无挂碍地飞升法界。寻常人为何有轮回之苦?正是肉身不舍、嗔毒未净的缘故。可惜你爹铁狮子在这之前便死了,来不及施行尸陀密法,我愿自承业报,把这一份恩情还给他的儿子。这一番苦心,你往生极乐世界便会知道。”
梁兴甫说这话时,表情不见一丝狰狞,反而露出无比真挚,可见是发自内心的。饶是吴定缘心如死灰,嘴角也禁不住抽动了一下。看来正如苏荆溪猜测的那样,这个病佛敌绝对是疯了。
“昔日我心智蒙尘,错漏善缘,所幸得见尊长以肉身证道,以尸陀密法解脱,方才彻悟。你若见到尊长,记得要代我叩安哪。”梁兴甫絮絮叨叨说着,吴定缘也懒得问他尊长是谁,把双眼一闭,只待一死。只是他的牙齿无法抑制地轻轻磕动着,暴露出了心中的恐惧。
梁兴甫又念了一道《要行舍身经》,把刀刃贴在吴定缘手背,正要用力一刮。就在这时,旁边桃林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梁护法,先停手!”
剃刀微微一颤,梁兴甫和吴定缘同时朝那边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掀过桃枝,朝这边走过来。她的手里,还捏着半个刚摘下来的油桃,嘴里咔嚓咔嚓嚼得正香。吴定缘不认识她,梁兴甫却冷冷道:“昨叶何,你来得倒快。”
“哎呀,紧赶慢赶,差点还是没赶上。”昨叶何又啃了一口桃子,然后丢到地上,用绢帕擦了擦手,“这个人,你暂时不能杀。”
“嗯?”梁兴甫以为她会先问太子的下落,没想到居然关心起吴定缘来了。
“我在金陵城里查了一圈,打听到一桩有趣的事情……”昨叶何笑盈盈地走到吴定缘面前,先细细端详一番,又好奇地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鼻尖,“我需要带他去济南一趟。”
本来已存死志的吴定缘,“唰”地睁开眼睛。这女人在金陵城打听出什么事了?为何非但不杀自己,还要带自己去济南?
梁兴甫手握剃刀,面无表情:“我正在施行尸陀密法,不得中断。”
昨叶何早习惯了他这种神神叨叨,吸了吸鼻子:“哼,你不缓也得缓,这个人,我可是要送到佛母面前的。这家伙说不定会成为佛母翻盘的机缘。”
昨叶何没有细说机缘是什么。梁兴甫的眉头不由蹙了一下,毕竟授他尸陀密法的,正是白莲佛母本人。她的机缘,他也不好去搅扰。
“那就权且押下,待我去淮安擒得太子,跟你一并去济南不迟。”梁兴甫淡淡道。
昨叶何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古怪:“呃……这个,太子的事,不用我们操心了。”
“捉到了?”
“不,另外有人接手了。”
梁兴甫顺着昨叶何的视线,朝桃林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胖子踱步而出,他脸膛黝黑,颌下一圈硬须,体形肥硕,凸起的肚皮几乎要把绿罗褶袍撑爆,勉强被一条嵌玉束带勒住。
胖子爬山累得有点喘,先抽出一柄泥金扇子,拽开领口呼哧呼哧扇了一通。昨叶何伸手指向他:“这是北边那位贵人的使者,叫狻猊公子。”说到这名字,她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龙生九子,老五叫作狻猊。这胖子用“狻猊”做代号,反差实在太大了。吴定缘在木架上一听“北边那位贵人”,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一直以来,都是白莲教与朱卜花这样的棋子在前冲杀,筹谋这一切的棋手却隐在黑幕之后。如今帷幕一角掀开,这位棋手终于现出了一丝端倪。
这位狻猊公子虽然装束普通,腰间却束着那一条玉带,这是宗室才有的规格。能驱使一位宗室为之效命,那位贵人的身份可以说呼之欲出,一如于谦所推测的那样。
狻猊公子看了看吴定缘,很快把视线移开,泥金扇子“啪”地一合,笑眯眯道:“本来呢,我家贵人跟你们佛母都约好了,咱们一南一北,同时发动。我们北边差不多解决了,可南京城那么周密的布局,你们居然都能让太子逃掉,还折了一个朱卜花——白莲教盛名之下,名实难副啊。”
这个质问看似随意,昨叶何却听出其中的严重性。这次搞出这么大失误,让贵人与白莲教的盟约岌岌可危。若失去了贵人的信任,白莲教只怕是……说是生死存亡之危也不为过。
昨叶何柳眉一挑,正要开口辩解,狻猊公子却倒转扇柄,轻轻地挑起她的下巴:“不过,这也是贵人自己的错,自家的大事,让外人干岂会尽心竭力呢?接下来你们不要管了,本公子会亲自抓总,小娘子尽可安心。”
一张油乎乎的面孔凑近昨叶何,鼻孔翕张,仿佛在闻她身上的香气。昨叶何不动声色地从旁边树上摘下一枚桃子,用力塞到他嘴里。这动作略显亲昵,却成功地阻止了他的接近:“你莫要掉以轻心,太子身旁也有人辅佐,此时已扬帆北上也说不定。”
狻猊公子嘿嘿一笑,把桃子拿在手里,踱步走到望江头的边缘,俯瞰着那条蜿蜒向前的人造大河:“同为水生,龙蛇岂能相同?你们的鼠目,揣度不出真龙的心思。漕河北上有徐州,有济宁,有临清,有沧州,只要太子还在千里漕河之上,就一定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胖嘟嘟的手掌往下一翻,五根萝卜粗的指头拢成一个肉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