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京十五日 第26节
于谦看看竹轩方向:“应该是成了。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一进汪府,苏大夫和郭纯之去对付汪极,我则以苍头身份,到处打听你们的下落。刚才您进门之时,我正在跟那个护院套话呢。”太子轻声说:“忠臣,真是忠臣。”于谦面色微红,正要自谦,太子道:“苏大夫真是忠臣哪,汪极与她并无冤仇,她亲身涉险,完全是为了我啊……”
于谦默默转过身躯,把吃食拿给其他几个人。三个船户狼吞虎咽地吃着炊饼,只有吴定缘一脸丧气地靠在旁边,挖着耳朵里的水。他注意到太子的视线投过来,立刻把头转向另外一侧。没有了水牢里的黑暗遮掩,吴定缘只得再次设法避免与太子对视。朱瞻基知道原因,不过心里终究微有失落。他忽然冲那边喊了一声:“吴定缘。”
“在。”吴定缘仍旧看向别处。
“谢谢……”
听着太子向自己道谢,吴定缘仍旧面无表情地咬着炊饼。反倒是那三个船户吃得差不多了,纷纷过来跟朱瞻基躬身致谢。朱瞻基无心与他们啰嗦,简单地摆了摆手,说你们以后勤谨做事,不要因为个别劣绅而负了朝廷恩典就行。
三人微微诧异,这公子哥怎么讲话如此官府腔?谢三发苦笑道:“我们得罪了汪极,就算逃得一时,家里也是待不得了,只好收拾细软与亲眷去洋上漂着。”
朱瞻基皱起眉头,他们当了逃户,若逃去外洋,九成九会成为海寇。大明太子舍命救出的百姓,最终却沦为为害大明的海寇,岂不是太荒唐了吗?可他除非亮明身份,否则什么也不能说,也什么都帮不到。看着这三个人的黝黑苦脸,朱瞻基竟有些一筹莫展。
这时一直垂着头的吴定缘忽然动了一下眼神,不知看到什么东西,他抓住于谦问道:“小杏仁,你和太……公子刚才进来之时,是上台阶还是下台阶?”
于谦有些蒙,下意识答道:“从进门到这里,有那么三四段台阶要上吧,不过每段就五六级的样子,抬腿即到。”
吴定缘蹲下身子,把手掌按在地板上,眼神一阵闪动。过不多时,他复抬起头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狠戾:“公子既然进了汪府,绝不甘心只拿到一封荐书就离开吧?”
“自然,我恨不得生啖汪贼之肉,睡寝汪贼之皮!”朱瞻基恨恨道。
“你们三个,一定也不甘心这么逃去洋上沦为贼寇吧?”
三人面面相觑,嘀咕了几句。末了还是郑显悌双手一拱,道:“若汪极不追究,我等自然不必去吃那苦头了,可这怎么可能?”
“汪管事吞走了我那一袋合浦珠子,也还没还回来。”吴定缘缓缓道,“杀人的,夺财的,盘剥的,我这里有一个办法,管教咱们都能称心如意!”
说到这里,他手掌一拍铁栅盖门,湿漉漉的面孔凶相毕露。
这些破落户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此时在竹轩里正陷入一阵愕然。
“郭御史他……死了?”
郭纯之的拐杖,直直戳着汪极的胸口:“莫要作伪!荆溪,你说给他听!”
苏荆溪上前一步,道:“五月十七日,太子驻跸扬州,你在游船上设宴款待。因我夫君的一句戏言,你将游船送与太子。是也不是?”
汪极点头,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没必要否认。
“五月十八日清晨太平门内御赐廊有一座屋舍倒塌,死者正是我夫君。经应天府勘验,他死时身在榻上,身着官袍,可见是先为人所杀,后被梁柱所砸。五月十八日午时,太子所乘宝船在东水关离奇爆炸,东宫幕僚、南京百官几无幸免。”
汪极神情并没有任何波动,不知道是药效缘故,还是若有所思。
“若无你的安排,太子宝船怎会藏有火药?若无我夫君的一句戏言,你又怎能名正言顺把船送给太子?你杀他,是不是为了灭口?”
苏荆溪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只不过把郭芝闵之死与汪极刻意相连。汪极听到这个指控,不由得眼皮一翻:“郭御史远在金陵,我怎么去杀他?”
在郭纯之听来,这句等于坐实了两人合谋之事,气得手里的拐杖几乎都快握不住了:“你真是无君无父!狗胆包天!罔顾郭、汪两家世谊,竟把我儿拉下水去谋刺太子,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汪极似笑非笑,缓缓开口:“鹤山先生,郭御史可不是我拉下水的。明明就是他先来找上我的。”
“胡说!他一个慎独勤谨的孩子,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之事!”
“呵呵,您的学问我是钦佩的,不过齐家教子这方面就不敢恭维了。别的不说,你可知道郭御史每个月要来扬州几次?偷偷养的瘦马,又有多少个?”汪极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苏荆溪。
苏荆溪做出一个震惊的反应,眼神却没那么讶异。
郭纯之怒道:“荒唐!他一个月俸禄才多少?哪里养得起?”
“儿子在外胡闹,可怜爹妈还以为是君子。”汪极嗤笑,“他养不起,自然有金主供他放浪形骸。实话跟您说吧,这一次,正是那位背后的金主让他来找到我,一起共襄盛举,图谋大事。要说灭口郭御史,也该是那位金主动手才对,哪里轮得到我?”
“他背后的金主是谁?!”
汪极阴恻恻道:“鹤山先生,您读了那么多史书,难道还猜不出来吗?敢对太子动手的人,图谋的可不是什么官位或钞银,而他们,又岂会只对太子动手?”郭纯之双眼一圈的褶皱骤然撑开,简直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话。汪极的笑意,变得更加狰狞。
“如今太子已亡。不出旬日,天子驾崩的消息也该传来了。新君当立,您是想做方孝孺还是解缙,可是要三思啊。”
“你!!”
方孝孺和解缙均是当世大儒。方孝孺不忿永乐皇帝谋篡,被诛灭全族,解缙原本是建文帝的翰林待诏,后来归顺永乐皇帝,官至大学士。汪极抬出这两个人名,可以说是赤裸裸的威胁。
郭纯之怒不可遏,可偏偏拐杖没法戳进半寸。汪极的言辞正中他的顾虑,痛失爱子固然心痛,可他也是郭家的族长,行事必须考虑后果。
“您杀掉我,简单得很。但想想日后你郭家男丁腰斩而亡的画面,想想你郭家女眷在教坊司的日子,想想吧,想想。”
汪极四肢动弹不得,嘴角却满是得意。他眼看着这个老人在打击之下,一点一点退缩,脊背也一寸寸佝偻起来。这景色真美,他在生意场上纵横了几十年,最享受的不是什么奢物美色,而是这种击垮对手的快感,胜过一切春药。
一个老学究,玩人心岂是他的对手。
当啷一声,拐杖从郭纯之手中掉落在地,老人捂着胸口缓缓朝地上瘫去。苏荆溪面色一变,赶紧过去搀扶。显然郭纯之是压力过大,以致胸痹骤发。此间没有药物,她只能把郭纯之右臂抬起,反复按摩都门、内关,试着缓解痛楚。
汪极哈哈大笑,他犹嫌不够过瘾,又添了一把火,道:“其实这一次我设宴款待,本来也是想跟你老人家透底的。你现在可没选择:投靠了新君,你儿子就是殉于王事的忠臣;若你还想做洪熙的忠臣,呵呵,你也配!是你儿子把太子炸得粉身碎骨……”
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三个人从竹轩外面推门而入。为首那人披着一身护院短装,光头上沾着几缕水草,样貌狼狈至极。那一张满怀愤恨的熟悉面孔,却令汪极一瞬间如坠冰窟。
“太……太子?!”
一个本该成为秦淮水底游魂的家伙,突然出现在面前。汪极若不是四肢麻痹,只怕会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说谁粉身碎骨啊?”朱瞻基看向这个两天前还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商人,神情冰冷。
于谦快步过去,帮着苏荆溪把郭纯之搀起来。两人四目相对,她轻轻摇了一下头,表示回天乏术,那硕儒居然就这么被气死了。于谦不由得扼腕叹息,郭纯之是淮左大儒,学术极有造诣,这一闹,可是极大的损失。
太子此时顾不上去看那老儒,他径直走到汪极面前,面带讥笑道:“都说盐商富贵,本王还不信。今天我才见识到,这别业可比皇家园林气派多了。”
汪极的脸颊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的一切自信都建筑于太子之死上。如今太子活生生地跳出来,这位见惯风云的大盐商,竟连五官都不知该如何控制了。
“怎么会,怎么会……”他嘶哑着嗓子。想不通整整一船火药,居然都炸不死太子。
朱瞻基冷笑道:“该死的没死,害怕了?我在南京城里被朱卜花追了整整一宿,这才勉强逃出来。这么大的事,怎么你的同伙没来得及通知你吗?还是说,你在他们心目中,根本没那么重要?”
他对汪极的恨意澎湃到了极点,不想施以酷刑,而要用言语一句句刮掉这个奸贼的一切。
不料汪极听到这一句,反倒平静下来:“殿下莫非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歃血为盟的兄弟,彼此之间肝胆相照不成?”
朱瞻基眉头一挑,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犯了个错。
“我们彼此之间,从来没有信任可言。参与到这件事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方势力,都知道自己只是一枚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如此幼稚的挑拨,怪不得别人说殿下你望之不似人君。”
汪极注意到,最后这句话明显刺痛了太子。他心中顿时有了计较:“您在宫里听了太多经筵,真以为那群腐儒能讲透什么道理啊。告诉你,天下之事,从来不是靠虚无缥缈的忠义,而是靠实实在在的利益来聚拢人心!各怀鬼胎怕什么,貌合神离怕什么,只要利益一致,就不怕事情推不下去。”说着说着,汪极双眼中的恐惧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率的狂热。
“利益?那你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朱瞻基质问。这个疑问他早就有了,汪极已富极江淮,到底什么好处能让他投入一场风险巨大的阴谋中来。
“好处?呵呵,当然就是迁都之议的废止。”
这个答案出乎朱瞻基的意料。可稍一思索,便能明白两者之间的联系。倘若京城迁回南京,南北漕运量必然锐减,那么汪极苦心经营起来的诸多黑白产业,比如船运租赁、私盐贩运等,便会化为乌有。
朱瞻基忍不住高声斥责:“你的那些产业不是违背国法,就是鱼肉百姓,本也合该整治,难道还有什么冤屈吗?”
汪极从唇边露出一丝冷冷的讥笑:“若太子你只有这种见识,那还是别登基的好,登基了也只是让大明多一个庸主而已。”
朱瞻基的心火“腾”地爆燃起来,狠狠地抽了汪极一记耳光,力度之大,连他的身子都被抽得向后一震。
汪极嘴角流出一丝血来,脸上的讥讽却越发浓郁,继续道:“太子殿下,你可知道如今南北漕运每年官运多少米粮?五百万石!为了把这五百万石从南方运到京城,要造多少漕船、雇用多少漕工?河务上要养多少脚帮、闸工、纤夫?沿途要修多少水次仓?各地州县的征调解送,要动员多少徭役?朝廷每年要拨付多少疏浚钱、治黄钱和轻资银?”
朱瞻基甩着生疼的手掌,不明白这个盐商到这会儿了,还大谈什么数字。
“漕河之上,每一个环节都流金淌银,多少人攀附其上,赖此为生。你朱家迁回金陵之后,漕运必废,这些人会怎么想?”汪极越说越亢奋,“殿下你真以为只有我对你起了杀心吗?断人财路,如杀父母,没有我,也有李极、王极……谁敢言迁都,谁就是漕河之上的公敌!”
朱瞻基忍不住又重重抽了他一耳光,道:“放你的野獾屁!漕运费用浩大,百姓不堪重负,迁南都而罢漕运,上利朝廷,下惠万民,群臣朝议已把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父皇因此才下定决心。皇烛之照,你这样的蠢虫也配评论?”
“嘿嘿,大义归大义,利益归利益。太子你总是把两者混为一谈,难怪不成器。”汪极哈哈大笑起来,“国家用度,百姓安危,关我一个盐商屁事?反正谁动了我的馒头,任你是皇天老子,也要扳上一扳。不只是我,整个漕河如今就是一条巨大的髦龙,谁想要碰它,就一定会被狠狠咬上一口,除死方休——这才是天下的至理!你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太子,能理解吗?”
朱瞻基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想起苏荆溪此前提过,南京城里的大小官员,对于迁都颇为惶恐,间接导致了朱卜花的夺权。原来漕路之上,也是暗流涌动。
东水关前那一通爆炸,不是来自几个宵小的歹意,不是来自篡位者的野心,而是迁都之议掀起的无数暗流汇聚后的必然结果。那个幕后黑手竟利用父皇的迁都之议,把所有反对者都绑到了一条船上。
“你爹就是个天真的蠢材!什么迁都废漕,体恤民力,简直可笑至极!真以为钱是省出来的吗?连村头的货郎都明白,银钱如水,唯有流动才能活起来。漕河一废,南北断绝,天下顿成死水一潭,他一个穷胖子知道后果吗?”
汪极越说越亢奋,竟直斥起皇帝来。
于谦发觉太子的情绪有些动摇,赶紧过去低声提醒道:“殿下,不要被这个反贼的话所惑!他是故意的。”他见朱瞻基怔怔还未恢复,索性主动上前,大着嗓门呵斥道:“你如今穷途末路,快说出是谁主使,或者还能获得宽宥!”
汪极突然抬头狞笑:“太子你一个将死之人,何必知道这么多?”
话音刚落,他猛地向后仰去,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随即竹轩里传来一声“嘎啦”,地板上突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方洞。吴定缘发觉不对,向前抢去,可惜终究慢了一步。汪极直接翻入洞中,随后一扇铁栅门弹转而起,牢牢盖住洞口。
吴定缘俯身去拽,发现铁栅门内侧被粗大的铁门卡住了。除非拆掉整间地板,否则绝没法从外侧掀开。
这东西叫作秘阁,民间也叫寄命,是江南大户家里颇流行的保命之屋。倘若遇到盗匪强梁入宅,情急来不及报官,主人便会携带家眷细软钻入秘阁之内,内有机簧封锁,外连铜铃示警。寻常兵刃根本撬不开,令强人知难而退。
汪极作为扬州盐商,家里暗藏几间寄命,实属平常。他刚才中了苏荆溪的毒,四肢麻痹,所以故意引动郭纯之与太子发怒。只要他们一动手殴打,迫得身躯后移,他便能勉强摸到暗藏旁边的机关,打开地板下的秘阁。
朱瞻基没想到这家伙死到临头,居然还能翻盘。他冲到铁栅盖门前,双足又踏又踹,那盖门却纹丝不动。
汪极的声音从铁栅盖门的宽大缝隙中传出来:“没用的,太子殿下,这秘阁是铁浇铜铸,凭你们几个人是打不开的!”
“可你也别想离开这乌龟壳!”朱瞻基喝道。
“我用不着待太久。”汪极得意扬扬,“铁门一关,连着正厅的铜铃就会响。等我家护院一到,你们都得死!朱卜花在南京城没杀成你,我在扬州替他完成便是!”
汪极有意停顿了一阵,却没听到期待中的惊骇与绝望。透过铁栅,他注意到那个叫吴定缘的瘦高男子,正充满怜悯地注视着自己。凭借多年阅人经验,汪极感觉那是一种注视死人的怜悯。
“下辈子搞阴谋,记得提前查查皇历。”吴定缘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今日不宜入土。”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竹轩外面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低沉隆隆,似是远方在敲响鳌鼓,又似巨兽在蓄势沉吼。这声音绵绵不绝,无处不在。汪极听到,门外几只白鹤发出清脆的鸣叫,拍打着翅膀要飞起来,似乎预感到什么危机。而竹轩里的其他人,似乎一瞬间都离开了。
没过多久,汪极听得更清楚了。原来这是水声,准确地说,是江水奔涌之声。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不知有多少次,他在清晨站在邗江岸边俯瞰漕运,水声越响亮,江流越丰沛;江流越丰沛,他柜上的钞银便收得越多。
如今这美妙的声响,却化作无常的足音,由远及近,直逼而来。
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隙,一圈白花花的江水奔涌至盆地边缘。水性善下,江水一见到“临花藏池”这种低洼盆地,便如猛虎一样狂性大发,咆哮着狠狠扑下。巨大的水流化为最残暴的流寇,踏平了沿途的一切花草,冲垮了竹轩,然后向轩下的秘阁里疯狂地灌入。
汪极拼命想挪动手臂,打开头顶的铁栅盖门,可四肢沉重呆滞。这个牢固无比的秘阁,此时却成了催命的棺。汪极还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呐喊,整个空间里便被江水灌满。
此时朱瞻基、吴定缘等人已经攀到了藏池的边缘高处,他们目睹江水倒灌而入,迅速把整个藏池填满,形成一个小小的圆湖。湖面浮满了凌乱的散碎花瓣,那两只之前惊走的白鹤,从天空盘旋几圈,徐徐落回到湖面,宛若执幡的祭童。
一代盐商,就这么死在了自家的宿命里。纵然这些人与汪极有着深仇大恨,一想到水底竹轩如今的惨状,不免都有些唏嘘。
江水灌满了藏池之后,仍不罢休,继续蔓延扩散。汪家别业转瞬间便成了一片泽国。吴定缘他们站立的这一片土坡,也只剩坡顶一片旱土,眼看也要没顶。
远处一条舢板飞速而至,谢三发与郑氏兄弟在船里卖力地撑着篙。他们虽然体力衰微,到底是经验老到的船户,把舢板使弄得像一只水跳蚤,很快划到坡顶附近。
“怎么来得这么晚?就是王八也该爬来了。”吴定缘不满地说。
三个船户连连作揖告罪,脸上的兴奋却遮掩不住。大敌一去,他们不必去做逃户了,挨几句骂不算什么。谢三发赶紧招呼众人上船。朱瞻基一撩袍子先踏上去,回首对吴定缘高声笑道:“好你个吴定缘,简直成了水淹七军的关云长啦!”
吴定缘戏文听得不多,不知太子这一句是夸赞还是嘲弄,索性转过脸去,装作去观察水流去向。这一场离奇的洪水,确实要归功于吴定缘。
他被朱瞻基救出水牢之后,注意到一件怪事:那个被踹翻的酒坛子,酒溢出来,却朝着别业方向流去。这太奇怪,按说水牢多是修在宅邸里的低洼处,酒水应该朝那边流,这个流向却是相反。
吴定缘又问过于谦,发现他从别业跑到水牢,要上几段台阶。换句话说,别业的地势居然比水牢要低,而水牢与邗江水位平齐,那么别业也必然比邗江水面要低。
于谦记性好,他把汪管家对“临花藏池”的介绍,一字不漏地复述给吴定缘。吴定缘这才明白,别业这个奇怪的格局,是为了照顾“临花藏池”的盆地格局。别业位置低,就可以直接从邗江引水,顺渠浇灌“花藏池”内的奇花异草。